凤姐
女,又实系贬男。何以知之,从以凤姐为实例知之。若引一个四德兼备的女子从而尊敬之,褒扬之,在那个时代谓之尊女可也。现在却引了一个缺点很多,且有罪恶的妇女凤姐为例;夫何足尊,而竟尊之,岂非痛贬这“万千金紫”,贵族的男人们乎!他文章很轻妙,像我这样说法恐过于着迹,而大意或者不误,信乎之多疑语也。
其二,这里又提起《大学》的“齐家治国”的老话来,在古代封建社会统治阶级有这么一套的制度,小型的单位叫做家,大型的单位叫做国,更大型的可以叫做天下;家长是关门皇帝,皇帝便是全国的总家长。家国既属相通,齐家之道自可通于治国之道,这和后来的情形迥然不同。今曰“金紫谁治国,裙钗可齐家”,是以家国对举,又不止抑男扬女而已。所写东西二府,其规模甚大,亦从这里可得到一点线索,作者微意之所在,盖非泛泛的铺张夸大也。古人所谓“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34],或可借评欤?
这里又说“裙钗一二”。“一二”与“万千”属对,盖非有他意;但书中有治家才能的女子却不止一人,其第二个便是探春。她在十二钗中是不应忽略的。此处不及专论,只能连着凤姐一谈。对于她二人都非常惋惜,有一点关合,盖皆为末世之英才也。这里又须回溯本书的起笔。原来书中初写东西两府并为末世,而非其盛时,第二回载贾雨村冷子兴一段对话,将这点交代得很清楚(一七、一八页),以文长不引了。第三回黛玉之入府,所见荣府已在衰落的时期,因为写得那样豪华气派,使读者容易误认为盛世;再说不久又有元春封妃归省之事,此秦氏所谓“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第十三回一二七页),其实不过回光返照而已,秦氏也说“瞬息的繁华,一时的欢乐”。因此无论探春,或者凤姐、平儿,都在那边以一木支这将倾之大厦,这样写法本身就是一个悲剧。举例以明之。第五回册子“探春词”道:“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凤姐词”曰:“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凤姐那一幅且画了一座冰山,那就快要倒了[35](五一页)。
探春在书中的大事当然是理家,我们也就谈这一点。的原来规划不过一百十回左右,到了第五十四回已到顶峰,以后便要走下坡路。早在第一回疯僧对甄士隐说:“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七页)如今且替他算算看,第一个元宵在十八回,第二个元宵在五十四回,这样的佳节元宵不知以后还有几个;但到了第二个元宵之后,夕阳虽好,已近黄昏,无可疑者。第三个元宵即使有,恐怕已在演锣鼓喧天的全武行了。
探春就是在荣国府岌岌不可终日的形势下来支撑残局的,却淡淡写来,使我们不甚觉得。我喜欢引用的那一条,在这里不妨再引一下:
此回接上文,恰似黄钟大吕后,转出羽调商声,别有清凉滋味。(有正戚序本第五十五回总批)
我们读五十五回以后的确有这样的感觉。“清凉”如改为“凄凉”,我看倒也很好。悲哀的气氛实弥漫于此书的后半。
宁府与荣府本是鲁卫之政,其体系规模均相同,但宁府比荣府更荒淫混乱。第五回《红楼梦曲》“可卿词”所谓“家事消亡首罪宁”者是,即东府的人自己也说:“论理,我们里面也须得他来整治整治,都忒不像了。”(第十四回,一三四页)凤姐是在这样的舆论下来协理宁国府的,本是帮忙性质,她的整理也是临时性的,大刀阔斧的干一下,“威重令行”便“心中十分得意”了。(一三六页)至于探春理家,情形不同,比之从前,表面未动,实际上更加衰落了。她以小姐的身份代理凤姐,所处理的都是一些日常琐屑的家务,所对付的是自己家中的一班管事奶奶们,那些人,平儿说过,虽凤姐心里也不算不怕他们(六○五页),可见很难缠的。其另一方面,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