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山河月明
盘上的小旗尽数打翻。
但很快,帝王的肩膀又垮了下来,像个突然被抽走筋骨的木偶。
帐篷外的雨越下越大,冲刷着明军营盘外的鹿角拒马,也冲刷着这位征战一生的帝王心中最后的倔强。
永乐二十二年六月十七日,天马峰下的御帐内牛皮灯笼在穿堂风中摇晃,将朱棣的影子投射在毡墙上,忽大忽小,恍若飘摇的旌旗。
杨荣捧着用黄绫包裹的急报,指尖都有些微微发颤——三封来自太子的密函层层叠放,最上面那封的封口火漆已被汗水晕开。
"陛下,山东和山西目前已有十三府粮仓见底!"杨荣的声音在寂静的帐内格外刺耳,“自六月十五起,全军粮草皆靠太子抄没数名不法晋商的家产所得引来,于江南购粮而维系……"
杨荣展开信纸,朱高炽那眼熟的字迹跃然纸上,那些关于河南饥民成群结队弃田而逃、山东漕船搁浅的描述,让帐内气温骤然下降。
金幼孜握紧手中的舆图,指节压得羊皮纸发出沙沙声响:“阿鲁台遁入漠北深处,臣等已搜索方圆百里。"
他望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探马标记,如同撒在荒漠中的沙砾:"草原广袤无垠,敌军来去如风,此番若再执意深入……"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战马嘶鸣,惊得众人浑身一震。
"末将愿请战!"英国公张辅突然大步走了进来,明光铠上的麒麟纹在烛光下泛着冷芒。
这位跟随朱棣南征北战的老将,此刻腰间还挂着以前北征时缴获的鞑靼弯刀:"给末将十日口粮,定能够找到阿鲁台的踪影!"
张辅的声音震得牛皮帐篷簌簌作响,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连日侦查,他麾下已有两成骑兵累垮了战马。
朱棣沉默不语,枯瘦的手指摩挲着案头的玄铁箭镞。那是他在第二次北征时亲手斩获的战利品,此刻却冰凉刺骨。
帐外传来士兵们搬运粮草的吆喝声,断断续续飘进来,像钝刀割在心上。良久,帝王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杨荣鬓角新添的白发,金幼孜熬红的双眼,张辅铠甲上的灰尘……
"罢了,罢了。"一声长叹,朱棣缓缓起身,龙袍下摆扫过满地的沙盘木屑,“传旨——班师回朝!"
命令下达,帐外很快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这声音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当年他第一次北征凯旋时,将士们的欢呼也是这般震天动地,可此刻,这欢呼却像根刺,扎得他眼眶生疼。
大军返程的号角划破天际。
当后队改前队的命令下达,无数士兵扔下手中的夯土工具,将未完成的营寨抛在身后。归心似箭的骑兵们甚至顾不上整理鞍具,跃上马背便向南疾驰。暮色中,绵延百里的行军队伍如同一条蜿蜒的黑龙,扬起的烟尘遮蔽了半边天空。朱棣坐在马车里,透过雕花窗棂望着这一切,突然想起朱清仪周岁时,自己抱着她在宫墙上看烟火的场景。那时的笑声,此刻却遥远得如同隔世。
厄运悄然降临在归途之中。
七月初,草原的烈日突然化作刺骨寒风。朱棣在睡梦中高热惊厥,龙辇里传出的呓语惊得侍卫们面无人色。
随军两位太医王济、李泰迅速赶到颠簸的马车外,为帝王把脉开方。
滚烫的汤药灌下喉咙,朱棣恍惚竟然看见朱允炆的脸在药雾中浮现,那顶消失在火海的冠冕,此刻却戴在阿鲁台头上……
这场大病几乎要了朱棣的命。整整三日,御帐内外戒严,只传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与药罐沸腾的咕嘟声。
当帝王终于能倚着锦被坐起时,铜镜里映出的已是白发苍苍的老者——曾经能开三石强弓的手臂,如今连茶盏都端不稳。
然而,真正的危机在七月十二日降临。
当大军行至榆木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