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枯瘦的身体蜷缩着,像一张被揉皱又试图摊开的旧报纸。他下意识地、死死地攥紧了手心里那枚失而复得的青金石纽扣,冰凉的宝石棱角深深硌进掌心软肉,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才让他混沌的意识稍稍回笼。
昏黄的灯光,弥漫的潮气和樟脑味,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有对面林伯那张写满担忧和困惑的老脸……台北,瑞和祥裁缝店。三十多年了。刚才那一切,那震耳欲聋的喧嚣,那冰冷的码头地面,那被塞入掌心的滚烫……只是一场猝不及防、几乎将他魂魄撕裂的闪回。
他艰难地吞咽着,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剧烈滚动,试图压下那几乎冲破胸膛的悸动和翻涌的酸楚。他抬起手,用枯瘦的手背胡乱抹去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狼狈。
没…没事,林伯。他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得厉害,像破旧风箱漏出的气音,只是……只是突然有点头晕。他胡乱搪塞着,目光却无法从那枚静静躺在他摊开的手心、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幽深蓝光的纽扣上移开。那蓝色,像淬了毒的针尖,狠狠扎进他记忆最深处。
林伯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放下手里的针线,浑浊的老眼在陈砚清苍白的脸和那枚突兀出现的、显然价值不菲的宝石纽扣之间来回逡巡。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陈先生,这扣子……看着不像是寻常物件啊怎么缝在这么个旧地方他指了指那件被拆开衬里的旧西装,这衣裳,我记得……是您刚来台湾那会儿,宋小姐陪着您来做的吧得有三十年出头了。
宋小姐三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钝刀,毫无预兆地捅进陈砚清混沌的意识里。他猛地一僵,攥着纽扣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关节因用力而泛起病态的惨白。一股更深的寒意从脊椎骨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宋小姐。宋美瑛。他的妻子。一个同样被时代洪流裹挟着、最终在异乡与他相濡以沫、却又在十年前因一场急病撒手人寰的女人。平静的、相敬如宾的、没有太多波澜的三十年共同生活。一个名字,瞬间将他从那个硝烟弥漫、充满撕心裂肺承诺的码头,拉回这个潮湿、安静、弥漫着死亡般沉寂的裁缝铺。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了一团浸透水的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额角的冷汗,大颗大颗地渗了出来,顺着深刻的皱纹蜿蜒流下。他该如何解释解释这枚属于另一个女人的信物,为何会出现在他新婚不久定制的西装暗袋里解释那被他强行压下、却从未真正熄灭的火焰
林伯看着他骤然剧变的脸色和额上的冷汗,担忧更甚:陈先生您脸色太难看了,要不……我去给您倒杯热水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尴尬几乎要凝固的瞬间,裁缝店那扇老旧的、漆皮剥落的木门,发出了一声艰涩悠长的吱呀——声。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切断了屋内的凝滞。
风雨的气息裹挟着一股湿冷的空气猛地灌了进来,带着深秋的寒意。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像一片被风雨打落的叶子,静静地倚在门框上。
陈砚清下意识地、几乎是本能地抬起了头。
时间,又一次静止了。
门口的光线被屋檐切割得有些昏暗,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张脸。纵然被岁月刻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劈斧凿,松弛的皮肤失去了所有光彩,鬓角是刺目的霜雪。但那眉骨的轮廓,那抿紧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弧度的嘴角,还有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
三十多年前,上海码头离别时那双盛满整个世界崩塌、亮得惊人又空得骇人的眼睛,此刻正穿过昏沉的空气,穿过三十多年漫长得足以磨灭一切的时光尘埃,直直地、平静地、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重量,落在他身上。
沈素心。
她穿着一件洗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