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三章:砧碎月冷
金陵·郑王府·深秋
夜色如同一坛陈酿千年的墨汁,被晚风倾泼在郑王府的飞檐斗拱之间。白日里尚残存着仆役往来脚步声的庭院,此刻连落叶坠地的声响都清晰可闻。严菊花所居的晚香院尤其沉寂,那扇雕着缠枝菊纹的槅门半掩着,门环上凝着的露水温凉如泪。她临窗而坐,膝头摊开一方素色锦帕,指尖捏着的绣花针迟迟未落下——针脚停在半朵墨菊的蕊心,丝线却已被指腹焐得温热。
深院静,小庭空……她轻声念着,尾音消散在缭绕的沉香烟气里。窗棂外的石榴树早已落尽叶片,光秃秃的枝桠在夜色中勾勒出狰狞的轮廓,像极了去年冬日里,李从善跨上白马时,袍角被寒风掀起的弧度。案上的铜香炉里,沉水香正焚着最后一星红炭,那是他离家前特意为她调制的香方,前调是江南桂子的清甜,中调漫着宣州墨锭的沉稳,尾调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寒,如今闻来,倒像是命运早已埋下的谶语。
一阵穿堂风陡然卷起廊下的铜铃,叮铃声碎在寂静里,惊得她指尖一颤,绣花针噗地扎进掌心。血珠渗出的刹那,窗外忽然飘来一阵极淡的声响——
咚……
那声音像是从王府后厨的井台传来,又像是远在秦淮河畔的捣衣巷。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掌心的锦帕,指腹触到帕角绣着的从善二字,那是她及笄那年亲手绣的定情之物,如今丝线虽已泛白,针脚却依旧挺括。
咚…咚……
声响渐次清晰,带着石板特有的冷硬质感,每一次落下都像在人心上碾过。她猛地起身,锦凳被带得向后滑出半尺,发出刺耳的声响。窗纱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庭院里那株老桂树,月光透过稀疏的枝桠筛下来,在青砖上投下斑驳的影,像极了汴梁宫城里,她曾在画册上见过的寒江独钓图。
是砧声……她喃喃自语,踉跄着扑到窗前。那声音此刻已辨得真切,是邻院新来的仆妇在捶打冬衣。可这寻常的市井声响,在此刻的晚香院里却化作了淬毒的冰棱——李从善离京那日,汴梁的街头正飘着细雨,她隔着车帘望见百姓们在朱雀门下送别新科状元,有人背着书箱,有人挑着行囊,唯有她的夫君,身后跟着的是北朝派来的监送官,马队踏碎积水的声音,与此刻的砧声竟有几分相似。
她跌坐回锦榻,怀中的月白锦袍滑落一角,露出内里暗绣的缠枝菊纹。这是他做淮南节度使时常穿的常服,袖口处还留着去年赏菊宴上,她不慎泼洒的酒渍。她将脸埋进冰凉的锦缎,试图在残香里寻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可嗅到的只有陈年熏香与樟脑混合的味道,像极了王府库房里封存的旧物。
咚…咚…咚……
砧声忽然密集起来,像是捶在冻硬的石板上,每一下都带着裂帛般的锐响。她猛地抬头,望向窗外那轮被云翳啃噬的残月——此刻的汴梁,是否也有这样一弯冷月他住在南熏门外的馆驿里,窗下可有老槐树北地的秋风该是像刀子一样刮脸吧,他去年让人捎回来的狐裘,是否还嫌单薄
王爷……她对着虚空轻唤,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您说过待菊花开遍就回来……话音未落,一滴泪砸在锦袍的菊纹上,晕开的水痕恰好覆住了花瓣的脉络,像极了宣纸上洇开的墨。
案头的更漏滴嗒作响,三更天了。她起身想去添些炭,却在踏下地的瞬间僵住——廊下的青石板上,不知何时落了几片枯黄的菊瓣,是院角那株醉西施凋零的。她忽然想起那年在洛阳,他牵着她的手走过御花园,指着一丛墨菊说:菊花不随百草枯,就像我们……那时他的指尖温热,袖口的沉水香混着墨香,熏得她脸颊发烫。
砧声不知何时停了,唯有夜风穿过游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极了深宫怨妇的低泣。她重新坐回窗边,将锦袍紧紧裹在身上,仿佛这样就能抵御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