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铁皮屋,冬天像冰窖,夏天像蒸笼。新婚那晚格外闷热。罗琦从县城旧货市场拖回一台灰旧的二手窗机空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抬上窗框固定好。
嗡嗡嗡——嗡嗡嗡——
压缩机低沉的噪音立刻填满了狭小的空间,搅动着本就粘稠的夜气。风是凉的,吹在脸上却激起一阵莫名的浮躁。
张霞抱臂站在屋子中央,崭新的红被褥堆在还散发着木屑味的木板床上,分外刺眼。她皱着眉听那持续不断的噪音,再环顾四壁陡然、未及仔细打扫的铁皮壳子,鼻腔里哼出极轻的一声:这就是你那空调吵得人脑仁疼。
铁屋子里的日子在噪音和灰尘里一天天过。罗琦上工愈发地勤快,食堂、矿井哪里要帮忙他都顶上去。张霞脸上那层礼貌的寒霜逐渐剥落,透出底下的不耐。矿工们混浊带腥的热汗味在公共澡堂里蒸腾,夹杂着劣质烟草和井底湿煤灰的气息。这股味儿像黏在衣服褶子里的铁锈,附在皮肤缝隙里的黑尘,被下工的人带回各自的铁皮筒子。
张霞坐在小凳上,埋头用力搓洗罗琦沾满深色泥斑的工装裤,水盆里浮起一层煤粉沉淀的灰黑。铁皮小屋不通风,矿粉味混着洗衣皂的工业香精,浑浊又呛人。水滴沿着她绷紧的下颌线落到盆里,肩膀微微发颤。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她猛地甩掉手中的裤子,湿重布料啪地砸进浑浊水面,溅起一片冰凉污浊的水花。天天跟煤耗子似的钻洞,闻这煤灰味儿,我看早晚得憋死在这铁罐子里!
罗琦正小心翼翼修理一个手机屏幕,屏幕在指尖碎裂成花纹,粘胶粘得他满手狼狈。听到这话,手中镊子顿了一下,指甲几乎嵌进碎片边缘:下井……钱能多一点。等再攒攒……就能……
能怎样能让你腿长好张霞猛地打断,声音尖利起来,像指甲划过生锈铁皮,别做梦了罗琦!下井能怎么样混到头还是个拖条废腿的掘进工!挣那仨瓜俩枣,还不够你爹妈塞牙缝的!她语速越来越快,眼神里堆满怨毒,要不是这鬼地方,要不是怕人说嘴,谁愿意嫁给……后面那两个字在她舌尖滚了滚,终究像吞咽一口腥膻的脏东西般咽了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在狭小铁皮屋里回荡。
罗琦手指猛地一紧,碎裂的屏幕玻璃边缘刺破了指腹,渗出细小鲜亮的血珠。他低下头去看那点微不足道的红,血液滴在桌面一小点蔓延,他没去擦,声音很低:……对不起。
沉默在轰鸣的压缩机噪音里蔓延。桌上的血渐渐渗入木纹,变成一小块深褐色的暗斑。
日子像锈蚀的铁皮,不断剥落下黯淡的碎片。那台二手空调仍在执着地轰鸣,成了他们婚姻中最有存在感的背景音。支撑着罗琦不放弃的最后一丝希望,终于在一个暴风雨之夜有了实体——他们的女儿小雨,在县医院产房发出第一声响亮的啼哭。
软软的小身子抱在怀里那一刻,罗琦指尖都带着小心翼翼的颤抖,连日高强度下井的疲惫仿佛瞬间褪去。他用扎手的胡茬轻轻蹭着女儿红皱的小脸:我的小雨……爸爸……爸爸给你挣牛奶钱!挣最好的奶粉钱!
矿难是在小雨快满月时发生的。塌落的小范围碎石虽未造成大伤亡,却让整个矿停了近一周。这意味着罗琦这一周几乎没有收入。之前他悄悄攒下的一点奶粉钱早已见底。
他看着奶粉罐里仅剩的一层薄薄的粉底,罐身营养均衡的鲜艳标识像尖刺扎眼。张霞奶水不足,女儿的哭声在寂静的铁屋里撕扯着神经。罗琦目光落在屋角那台锈迹斑斑的空调上,又迅速撇开。他拄着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矿井口。
湿冷的寒风裹着冰粒子打在脸上生疼。罗琦径直走进调度室,嘶哑着声音对工头道:王哥……我下!
工头王胖子正对着矿务通单发愁人手,听到这话惊得烟差点掉了:罗琦你小子疯了食堂里安生待着多好!井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