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罗琦猛地抬头,脖子梗得发硬,眼底不知是映着灯火还是烧起了别的什么:谁怕谁!走!
那个雨夜,风裹着湿气灌进铁皮屋的缝隙。罗琦第一次摸到了红绿交错的筹码,粗糙的筹码在他手掌摩擦,像一种陌生的毒。屏幕光闪烁,他眼前不是足球,而是疯狂跳动叠加的数字符号。柱子在他旁边又叫又骂:输那么多,真他妈的废物!
下局肯定扳回来!罗琦喉咙发干,吼出来的声音自己听着都觉得陌生、空洞。
拿钱!快!柱子不耐烦地催促。
他冲回黑漆漆的家,冲进灶房。熟悉的矮小空间里透着令人心安的烟火气。煤油灯豆大的火苗跳动着——那是灶前永远给他留着的灯。李芳总说:晚回也好,看见灯亮着,心就踏实。他像个偷油老鼠,借着昏光摸进养母睡房,手在炕席底下摸索,那个粗针大线缝的布腰包果然压在那里。他抖着手扯开,里面裹着一小卷钱,是李芳刚卖掉半扇猪肉得来的百元新钞,带着一股腥膻气。
摸到那卷钞票的瞬间,他仿佛被电了一下,手指冰凉。屋里静得可怕,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李芳在隔间深长平缓的呼吸声。灯豆跳动,把他抓钱的手在土墙上投下晃动的巨大黑影,像一只狰狞的鬼爪。养母低哑的呼吸节拍,如同无形的锤,砸进他胸腔的每一寸骨头里。他胸口闷得喘不上气,一股辛辣的悔意灼烧食道。僵持的时间如同缓慢拉锯的钢丝绳,几乎要割开他紧绷的神经。终于,黑影猛一收缩,他抓起钞票,踉跄转身,逃也似的没入了屋外的暴雨中。土墙上的鬼爪消失了,留下的只有满屋的空旷与煤油灯晃动着舔舐黑暗的边缘。
第二章:泥泞中的微光与铁屋里的崩塌(2015-2017)
灰煤镇的深秋带着股沉坠的寒意,风卷起煤灰撒得到处都是。罗家那三间瓦房里却透出许久未有的热闹。窗上贴着新剪的大红囍字,浆糊黏得有些歪,透着一股粗糙的喜气。罗建国叼着廉价的纸烟,脸上沟壑里嵌着煤灰也嵌着笑意,正笨拙地试图把一串皱巴巴的彩带挂上门框。
好了好了,别折腾了!快进来,人媒人带姑娘就到了!李芳拍打着围裙上的灰,腰间布包鼓囊囊的,声音高八度。今日她把压箱底的最齐整衣服换上,一头灰白碎发抿得溜光,脸上是少见的亮堂。
罗琦一身明显不合身的藏蓝新西装,坐在堂屋唯一那把稍好些的椅子上,后背挺得笔直,左脚不自然地往凳子底下缩着。他手里攥着张照片,照片上的张霞抿嘴笑着,眼神却像透过纸面看向别处,带着点雾蒙蒙的疏离。旁边放着一叠票子,是他几年来替人修手机一块一块攒下的。
院外响起嘈杂的人声。罗琦喉头一滚,手心湿冷。
张霞穿着件半新红毛衣,跟着矮胖的媒人走进土院。她飞快地瞥了一眼这个家——陈旧的黑瓦,剥落的黄泥墙,低矮的屋檐像垂着头颅。当目光落在罗琦和他摆在墙角的双拐上时,那点硬挤出来的笑意僵在脸上。
没有花轿唢呐,一桌油水稍显丰厚的饭菜,几个至亲围坐,酒在粗瓷碗里碰撞。席间多是罗建国和媒人在谈笑应酬。罗琦几次试图给旁边的张霞夹菜,她总是很巧妙地缩手避过,只是低头拨弄着碗里的米粒。罗建国悄悄推了推儿子,罗琦会意,颤抖着掏出那卷积蓄。
霞……霞子,声音发紧,这是……我自己攒的,给你买……买台空调扇吧井底……太闷。他想起井底闷罐车似的矿工宿舍,汗如雨下,透不过气的样子。
张霞抬起头,看着面前皱巴巴的票子,又瞥了眼罗琦僵硬的腿和满含希冀的局促眼神。饭桌上一下安静了,所有人眼神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她身上。她垂下眼皮,伸出手,一把将钱抓过攥在手心,薄薄的手背上绷起了青筋:……行。
洞房是矿上废弃铁道旁一个临时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