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惨白的、没有温度的光线,像一层薄薄的霜,透过ICU观察窗巨大的玻璃,冰冷地涂抹在走廊光滑的地板上。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金属器械和一种名为等待的沉重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偶尔从紧闭的重症监护门内传出的、被过滤得微弱的仪器滴答声,规律而冷酷地切割着时间。
我靠墙站着,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瓷砖墙面,那寒意似乎能透过薄薄的衣衫,一直渗进骨髓里。指尖夹着的香烟早已燃尽,长长一截烟灰摇摇欲坠,我却浑然不觉。脚下散落着几个被碾扁的烟头。
手术已经进行了超过六个小时。
左侧乳腺癌根治术,清扫腋下淋巴结。手术本身难度不算最高,但患者身体基础太差,化疗反应剧烈,耐受性很低。尤其是…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推了推眼镜,眼神凝重,影像显示,她左侧肩胛骨和几处肋骨有陈旧的畸形愈合迹象,内部有金属固定物和未取出的碎骨片。这些异物紧邻手术区域,可能会增加剥离难度和术中大出血的风险。另外…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这些异物本身,如果位置发生改变或者引起周围组织异常增生…理论上,确实有极其微小的概率…成为转移灶的落脚点。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极小可能,目前没有任何直接证据指向它,你们家属…不要过度联想。
医生的话,像冰冷的凿子,一下下凿在我的心上。那极其微小的概率,此刻却在我脑海里被无限放大,变成狰狞的魔影。
陈旧的畸形愈合…金属固定物…碎骨片…转移灶的落脚点…
每一个词,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在昨晚林晚那绝望嘶吼的记忆节点上。
问问他当年…拼了命护住我受的那些伤…那些骨头…那些留在身体里的碎片…会不会…会不会也跟着转移啊…
她的声音,带着血泪的控诉,又一次在我死寂的脑海里尖锐地响起。那个名字——周牧——像一个沉重的烙印,烫得我灵魂都在颤抖。
护士面无表情地递过来一叠厚厚的文件,最上面是那张墨迹未干的《手术风险知情同意书》。冰冷的印刷体罗列着一条条可能发生的灾难:大出血、麻醉意外、心脏骤停、术后感染、癌细胞扩散转移……每一个字都触目惊心。
林晚家属签字。护士的声音平板无波,像在宣读一份判决书。
我的手指僵硬得如同冻住。拿起那支廉价的签字笔,笔尖悬在家属签字那一栏上方,剧烈地颤抖着,几乎握不住。那薄薄的一张纸,此刻重逾千斤。签下去,就是将她,连同她身体里那些属于另一个男人的、带着血和命的骨头碎片,一起交托给未知的命运。
笔尖终于落下,划出歪歪扭扭、力透纸背的两个字:【陈默】。
签完字,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我把笔和文件还给护士,颓然地靠在冰冷的墙上,缓缓滑坐到同样冰冷的长椅上。双手深深插进头发里,用力地揪扯着发根,试图用皮肉的疼痛来压制内心翻江倒海的混乱和钝痛。
恨吗恨那场该死的车祸恨那个用命在她身上留下永恒印记的男人恨命运如此残酷的捉弄还是……恨自己恨自己的盲目,恨自己的暴怒,恨自己在她最需要依靠的时候,递过去的不是温暖,而是淬毒的刀刃
三年前,当她满身绷带、昏迷不醒地躺在病床上时,我只知道心疼,只知道后怕,只知道庆幸她活了下来。我何曾真正追问过,在那场血肉横飞的地狱里,是谁推开了她是谁用身体挡住了致命的冲击是谁的骨头碎裂开来,有一部分,永远地留在了她的身体里,成为了她的一部分,也成为了日后可能吞噬她的隐患
而我,作为她的丈夫,我做了什么在她带着这些隐秘的伤痛、独自面对癌症的恐惧时,我只看到了背叛的污迹,然后用最残忍的方式,将她试图寻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