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飘魂见·九泉嘲己墓
无边的黑暗并非凝固的死寂,而是一种粘稠的、缓慢流动的虚无。谢珩的意识便在这虚无中沉浮,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没有光,没有声,没有冷热,甚至没有“存在”的实感。唯有那本粗糙黄麻纸册子上清秀稚拙的字迹,如通烙印在魂L深处的幽蓝磷火,顽固地灼烧着,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一切并非幻梦。
《论夫君今日异常行为》…
…肉包甚香,忍痛分与翠果五十只…
…脚趾为夫君抠出别苑一座…
…翠果持烛欲扒衣抵债…
那些字句,带着她生前小心翼翼的困惑和竭力隐藏的鲜活,此刻化作无形的鞭子,在绝对的虚无中反复抽打着他。悔恨不再是汹涌的洪流,而是变成了无数细密的、冰冷的针,无休止地刺入他虚无的魂L。他“看”不到自已的手,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支枯黑的海棠花枝,正死死攥在他无形的掌心,烙铁般滚烫。
不知过了多久——在这片混沌中,时间失去了意义——一股微弱却无法抗拒的牵引力,如通深海中的暗流,开始拉扯着他无形的意识。这力量并非来自传说中的幽冥地府,而是源于…北邙山的方向。那里,似乎有什么与他生前紧密相连的东西,正散发着冰冷的、死寂的召唤。
他无力抗拒,亦或是不想抗拒。魂L被这股力量裹挟着,穿过厚重的宫墙,掠过沉睡的京都。下方是万家灯火,人间烟火气丝丝缕缕飘散上来,却如通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琉璃,再也无法触及。他像一个被放逐的幽灵,只能旁观,无法融入。
终于,北邙山庞大的轮廓在魂识中显现。夜色下的山峦起伏,如通蛰伏的巨兽。山阳面,是大晟王公贵胄的长眠之所。而牵引他的那股力量,源头正是其中一座最为恢弘、最为森严的陵园。
当那座陵墓彻底展现在他“眼前”时,饶是谢珩生前见惯奢华,此刻的魂L也为之剧烈震颤,并非震撼,而是一种被冰冷的、沉重的、名为“权势”的巨石狠狠砸中的窒息感。
汉白玉铺就的神道宽阔得近乎奢侈,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笔直地延伸向陵园深处。神道两侧,丈余高的石翁仲、石马、石虎、石羊肃然矗立,它们面容模糊,姿态僵硬,在夜色中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如通沉默的守卫,又像是凝固的囚徒。这些冰冷的石头巨物,无声地诉说着墓主人生前煊赫至极的地位与死后亦要彰显的威仪。
神道尽头,是一座巨大的碑亭,飞檐斗拱,气派非凡。亭内,盘龙石碑高耸入云,几乎要刺破沉沉的夜幕。月光吝啬地洒在碑面上,勉强映照出上面密密麻麻、精心镌刻的碑文。谢珩的魂识扫过那些文字:
“…文韬武略,定鼎乾坤…忠贯日月,泽被苍生…功勋彪炳,万世流芳…”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最纯的金粉书写,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而虚假的光泽。文韬武略?他算计了一生,连枕边人的一点真心都未曾得到!泽被苍生?他护不住想护的人,连她死时是否寒冷都无从知晓!
“呵…”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攫住了他。魂魄发出无声的尖啸,带着刻骨的嘲讽。这记碑的锦绣文章,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在他虚无的魂L上。这碑文该刻什么?
刻“活该”!
刻“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刻“此处长眠一蠢物,负尽深情悔断肠”!
这念头如通毒藤疯长,瞬间缠绕了他整个魂识。他仿佛看到那冰冷的石碑上,金光灿灿的颂词如通融化的金漆般剥落,露出底下血淋淋的真实刻痕:“谢珩之墓——活该!”
这臆想中的景象带来一种扭曲的快意,比任何颂扬都更贴合他此刻的心境。生前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死后却连触碰一块为自已歌功颂德的石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