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写下未若柳絮因风起的才女，一句诗让谢道韫的名字传了千年。可谁能想到，这个被称赞有林下风致的女子，在敌军破城、丈夫只知求神拜佛时，竟亲手提起长剑，带着全家老小冲上阵杀敌。当鲜血染红她的衣裙，她护着孙子对敌人说事出王门，与他人无干，连起义军都被她的骨气震撼，最终放她隐居山野。谢道韫的一生，从吟诗作对的贵女到挥剑守城的烈女，把温婉和刚烈活成了传奇。

    第一章

    柳絮才高，金闺玉韵

    东晋太和年间（约公元366-371年），岁暮天寒。会稽王府雕梁画栋之上，积着厚厚的琼脂碎玉。厅堂内，红泥小火炉噼啪作响，将青瓷茶盏蒸腾的水汽烘成一片氤氲的暖云，袅袅缠绕着梁柱间的沉香。少女谢道韫，垂眸凝视着盏中沉浮的茶芽，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温润的盏沿。窗外朔风呼啸，更衬得室内一片暖融的寂静。

    忽闻叔父谢安清朗的声音响起，带着惯有的从容笑意，抚须环顾一众子侄：白雪纷纷何所似

    这寻常一问，却如投石入静湖。

    堂兄谢朗率先朗声应道：撒盐空中差可拟！

    语毕，堂中响起一片善意的低笑声。盐粒虽白，却失之呆滞沉重，难摹飞雪轻盈之态。

    笑声中，谢道韫抬起了眼。她的目光越过雕花窗棂，投向庭院。但见漫天雪粒，正被朔风裹挟着，前赴后继地扑打、缠绕着那虬劲的梅枝。就在雪粒与梅枝相撞、倏然飞旋开散的刹那——那姿态，那神韵，不正像极了阳春三月，被和煦东风撩拨起的漫天柳絮吗轻盈，纷扬，带着蓬松的生命力，漫天漫地，无拘无束。

    心念电转间，她素手轻轻拂去不经意飘落袖间的几点碎雪，清越的声音如冰玉相击，瞬间压下了所有的杂音：未若柳絮因风起。

    唰——

    满座霎时凝静。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豆蔻年华的少女身上。谢安眼中，那惯常的温和笑意骤然被一种惊愕与激赏取代，旋即化为灼灼的光华。他抚须的手停在半空，片刻，一声长叹饱含赞叹：好！好个‘柳絮因风起’！道韫此句，清逸超拔，真有林下风致！

    那一刻，待字闺中的谢道韫尚不知，这脱口而出的七个字，将如一枚滚烫的朱砂印记，深深烙印进历史的长卷，成为她一生抹不去的符号——咏絮之才。

    她出身于显赫无匹的陈郡谢氏。祖父谢鲲，清谈名士，官拜太常卿；父亲谢奕，性情豪放，官至安西将军，镇守一方；而那位此刻正盛赞她的叔父谢安，更将在未来那场决定东晋国运的淝水之战中，以小儿辈大破贼的极致从容名动天下。谢家子弟，芝兰玉树，冠盖江左，谢家宝树的美誉如日月光华，笼罩着整个东晋的上层。谢道韫自幼便浸润在这钟鸣鼎食、诗书礼乐之家。她天资颖悟，握笔能默写《诗经》篇章，字字珠玑；抚琴可奏响嵇康绝响《广陵散》，指下生风。其才思敏捷，见解卓绝，常令饱学之士侧目，锋芒丝毫不让族中兄弟。

    然而，高门贵女的命运轨迹，终究系于家族联姻。及笄之年，依循门当户对的古礼，她凤冠霞帔，嫁入了另一座同样煊赫的殿堂——琅琊王氏。她的夫君，是书圣王羲之的次子，王凝之。

    花轿行过会稽城外苍翠的青山，山巅犹有残雪未消。谢道韫透过帷幔的缝隙，望着那苍松负雪的景象，心头却无半分新嫁娘的憧憬，反而沉沉压下一片忧虑的阴云。她早已听闻，这位未来的夫君性情迂阔，沉溺于五斗米道的符箓丹鼎之术，对经世致用、军政要务，竟似一窍不通。

    新婚之夜，红烛高烧，映得满室锦绣流霞。然而，这象征着喜庆与圆满的烛光，却映照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荒诞。夜已三更，王凝之并未依礼与新娘共饮合卺酒，而是执着桃木剑，对着新房内悬挂的三清神像焚香礼拜，口中念念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