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的面甲,温热粘稠。
这场力量悬殊的巷战持续了两个时辰。谢道韫的剑法融合了谢家将略与江南剑派的灵动,左刺白猿献果,右劈力劈华山,每一剑都带着必死的决绝。她的发髻早已散开,长发混着血污贴在脸颊,玄甲下的中衣被汗水浸透,却仍如铁塔般屹立。当她看到小儿子王敞被长枪刺穿胸膛,鲜血喷溅在回廊的朱漆柱上时,喉头涌上腥甜,却咬碎了后槽牙继续挥剑——父亲曾教她,战场上流泪就是给敌人递刀。
最终被围在演武场时,她的剑刃已卷口,身边只剩三名带伤的家丁。孙恩起义军的火把将场地照得如同白昼,映着满地的尸骸与断刃。谢道韫将吓得发抖的孙子王涛护在身后,青霜剑拄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血从甲叶缝隙渗出,在石板上汇成蜿蜒的溪流。
我是谢安的侄女,谢奕的女儿,王凝之的妻。她的声音嘶哑却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敲打在兵器上的火星,今日之事,祸起王凝之迂腐,与我谢家无关,与这孩子无关。要杀便杀,若伤我孙儿分毫——
她猛地抬眼,血污覆盖的脸上,唯有双眼亮得惊人,我便是化作厉鬼,也要索你等性命!
第三章
林下余晖,青史留名
谢道韫的话让喧嚣的演武场瞬间死寂。火把爆裂的噼啪声中,孙恩拨开人群走上前。他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浴血却傲骨不折的女子,想起部下禀报她已斩杀三十余人,想起士族间流传的咏絮才女典故,忽然觉得那些关于名门闺秀的想象都成了笑话。
你就是那个以柳絮喻雪的谢道韫孙恩的
声音带着粗粝的质感,手中环首刀还在滴血。
然也。谢道韫直视着他,忽然想起叔父谢安教导的临危不乱,遂将乱发捋到耳后,我夫执迷不悟,致有此祸。我谢道韫今日战败被擒,无话可说。但这孩子年方五岁,若你肯放他生路,我谢道韫来生做牛做马,也报此恩。
她说着,竟屈膝欲跪,却被孙恩一把拦住。
快别折煞我!孙恩看着她眼中燃烧的母性光芒,又看看怀中王涛沾满血污的小脸,握着刀的手竟有些颤抖。他出身底层,最恨士族骄横,却从未见过如此刚烈又慈爱的贵女。沉吟良久,他突然将刀插回鞘中:久闻夫人是女中豪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这孩子,我放了!
谢道韫愣住了,血污从额角滑落,滴在甲叶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她看着孙恩脸上复杂的神情,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盗亦有道,遂躬身一揖:多谢。
带着王涛离开会稽王府时,残阳如血,将断壁残垣染成一片狰狞的红。谢道韫脱下沉重的玄甲,换上从废墟中找到的素色襦裙,却怎么也擦不掉掌心的血渍。她没有回陈郡谢氏——那个曾让她引以为傲的家族,此刻正忙着与王家划清界限;也没有去投奔任何亲友——乱世之中,谁又能真正庇护谁
最终,她在剡县(今浙江嵊州)的深山中寻到一处废弃的茅庐,带着孙儿隐居下来。昔日谢家宝树的金枝玉叶,如今每日清晨要去竹林砍樵,傍晚需在溪边浣纱。她教王涛读书写字,用树枝在地上写下未若柳絮因风起;也教他辨识草药,指着漫山遍野的蒲公英说:这便似当年的飞雪,看似柔弱,落地便能生根。
偶尔有寻访名士的旅人循着传闻找来,看到的只是一位鬓发斑白的老妪,在竹篱边晾晒草药。当被问及是否为谢安侄女时,她总是停下手中的活计,望着远处的青山,缓缓摇头:山野老妇,岂敢攀附高门
待旅人失望离去,她会走进茅屋,从床底取出那柄青霜剑,在月下擦拭剑身。剑光映着她脸上的皱纹与鬓边的白发,也映着她眼中从未熄灭的光。
义熙十年(公元414年),江南的梅花第二次绽放时,谢道韫在茅庐中安然离世,享年八十有三。临终前,她握着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