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入眼便是这狼藉一片、粉尘弥漫的景象,以及那个站在狼藉中心、一身素白却脊背挺得笔直的女人。她脸上也沾了些许灰白粉末,衬得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淬了寒冰的黑曜石,直直地、无畏地迎上他瞬间燃起滔天怒火的视线。
沈、疏、桐!顾承弈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每一个字都裹挟着雷霆之怒。他腰间配枪的枪套啪地弹开,那把闪着幽蓝冷光的勃朗宁手枪瞬间被他拔出,黑洞洞的枪口带着死亡的气息,稳稳地指向了沈疏桐的眉心!
冰冷的金属触感仿佛已经烙印在皮肤上。灵堂内的空气凝固成了冰,连呼吸声都消失了。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那柄随时可能喷吐死亡火焰的凶器。
沈疏桐却笑了。唇角沾着灰白的粉末,那笑容在惨白的脸上绽开,诡异而艳丽,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她没有看那随时能夺走她性命的枪口,目光扫过地上碎裂的瓷片和散落的骨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灵堂里,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
王妈,林小姐在天之灵看着呢。您这坛子里装的是上好的生石灰吧分量还挺足,难为您老跑一趟石灰窑了。
她顿了顿,无视顾承弈因她这句话而更加阴鸷暴戾的眼神,也仿佛没看见那几乎要戳进她皮肉的枪口。她缓缓抬起手,那只苍白纤细、指节分明的手,此刻正捏着一份折叠起来的、边缘有些磨损的纸。
她手腕一抖,纸张唰地展开。
一张盖着仁济医院妇科鲜红印章的诊断书,暴露在惨白的烛光和无数惊骇的目光之下。
沈疏桐的目光越过那冰冷的枪口,直刺顾承弈燃烧着狂怒与惊疑的眼底。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和嘲讽,如同惊雷炸响:
怀胎三月不幸流产需要静养保胎顾督军,劳您睁大眼睛看看这诊断日期!林小姐拿着这张‘保胎’单子的时候——她上个月可还在百乐门的舞池里,穿着高开衩的旗袍,跟那位日本来的竹内先生跳了一整晚的探戈呢!那腰扭得,啧啧,可不像个‘胎像不稳’的!
轰——!
灵堂彻底炸开了锅!
惊疑、鄙夷、幸灾乐祸的目光瞬间从沈疏桐身上转移,如同无数道探照灯,聚焦在脸色瞬间铁青的顾承弈身上!那份诊断书,那刺眼的日期,那毫不留情的揭露…林晚舟精心营造的病逝假象和所谓的遗腹子谎言,在这猝不及防的当众打脸下,变得摇摇欲坠,丑陋不堪!
顾承弈握枪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可怕的咯咯声。额角青筋暴跳,狂怒和被愚弄的耻辱感如同毒藤般绞紧了他的心脏。他死死盯着沈疏桐,那眼神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
你、找、死!他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三个字,扣着扳机的手指缓缓收紧。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
咳…咳咳咳…呃!
沈疏桐的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这一次,她再也压制不住。汹涌的腥甜冲破喉咙,一大口粘稠、暗红的鲜血毫无预兆地喷溅而出!
殷红的血点,如同凄厉的梅花,瞬间在她素白的旗袍前襟晕染开大片刺目的红。更多的血顺着她的唇角汩汩涌出,滴落在青砖地上,砸开一朵朵小小的、绝望的花。
她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褪尽最后一丝生气,变得如同金纸。那双刚刚还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此刻迅速被痛苦的迷雾和涣散取代。她像一片被狂风摧折的落叶,软软地向后倒去。
顾承弈瞳孔骤然紧缩!那对准她眉心的枪口,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瞬间,极其细微地向下偏移了寸许。他扣着扳机的手指,僵住了。
砰的一声闷响,不是枪声,是沈疏桐单薄的身体重重砸在冰冷青砖上的声音。她蜷缩在那里,素白染血的旗袍在满地的石灰粉和碎瓷片中铺开,像一幅被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