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血月接生
大巴在盘山公路上颠簸时,我正对着手机屏幕发呆。屏幕上是堂哥发来的消息,红色感叹号像道伤疤:小穗,速归,婶子不行了。车窗外掠过成片的玉米地,秸秆上挂着未干的露水,像极了十年前那个血月高悬的夜晚。
那年我七岁,跟着婶子在村里开的接生铺住。婶子是方圆百里有名的稳婆,铺子门上挂着块发黑的木牌,刻着慈心堂三个字,两边贴着褪色的对联:双手迎接千般喜,一心化解百样难。那晚月盘如血,婶子刚吹灭油灯,就听见砸门声。
刘婶!刘婶!我媳妇要生了!男人的声音带着哭腔,灯笼光照在他青黑的脸上,像蒙了层死人皮。婶子披上蓝布围裙,往药箱里塞了把剪刀,临出门前忽然回头看我:小穗,锁好门,不管听见什么都别出来。
我趴在窗台上看他们走远。月亮越来越红,像个破了口的血袋,滴滴答答往下淌颜色。接生铺后墙根有棵老槐树,枝叶在风里沙沙响,我忽然看见树影里站着个人影,穿着件大红袄,头发垂到腰间,正慢慢往墙上贴什么。
小穗,来帮婶子个忙。婶子的声音从院外传来,我慌忙跑去开门,却见她独自站在月光下,怀里抱着个裹着蓝布的襁褓。帮婶子把这孩子抱到西屋床上,轻点,别吵醒他。婶子的脸白得可怕,鬓角的白发沾着汗,像爬了几条白蜈蚣。
襁褓里的孩子睡得很沉,小脸皱巴巴的,嘴唇却红得惊人,像涂了层胭脂。我刚把他放到床上,就听见西屋的窗棂吱呀响了一声。转头望去,只见红袄女人正扒着窗沿往里看,她的脸贴在玻璃上,鼻子被压得扁平,眼睛却瞪得极大,直勾勾盯着床上的孩子。
我尖叫着跑回堂屋,婶子正在灶台前熬药,药锅里飘出股奇怪的香味,混着铁锈味。别怕,是隔壁村的疯女人,婶子往火里添了把柴,火星子溅在她手上,去把东厢房的木柜打开,拿块红布来。
东厢房是婶子的卧房,木柜上供着尊送子娘娘像,香灰积了半寸厚。我刚掀开柜盖,就看见里面叠着各式各样的红布,每块布上都用金线绣着生辰八字。最底下压着块颜色最深的,上面绣着张桂兰,庚申年腊月廿三——那是我妈的名字。
给。婶子接过红布,往西屋走去。我听见她在屋里低声念叨着什么,接着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响亮得可怕。等她再出来时,红布已经裹在了孩子身上,她手里多了把带血的剪刀,刀刃上粘着几根乌黑的头发。
以后别去西屋。婶子把剪刀泡进盐水里,水面上漂着层油皮,记住,不管谁叫你,都别去。我点头,看见她围裙上沾着块暗红色的污渍,形状像只张开的手。
那天后,婶子再也没让我见过那个孩子。西屋的窗户总是关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偶尔能听见里面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有人在轻轻拍手。直到三天后的夜里,又有人来砸门。
刘婶!刘婶!求你救救我儿子!还是那个男人,这次灯笼掉在地上,火光映出他怀里的孩子——那孩子的脸肿得像个皮球,眼睛紧闭,嘴唇发紫,脖子上缠着道暗红色的勒痕,像是被人用绳子勒过。
婶子脸色铁青,转身进了西屋。我听见她在里面大喊:你怎么敢带他出门!不是说了要在屋里待满七日吗!男人跪在地上磕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砰砰的响:我娘病重,想看看孙子,我就……我就抱过去了一趟……
婶子从西屋抱出个铜盆,盆里装着半碗血水,水面上浮着片指甲盖大小的人皮。把这水喂给他喝。婶子咬牙切齿,记住,喝完后立刻带他回家,关上大门,不管听见什么都别开。
男人捧着铜盆手直抖,孩子喝完水后,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团黑色的东西,像是团头发。我凑近了看,发现那头发上还粘着块带血的头皮,头皮上有三颗黑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