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高原上的黑馍馍
青海的春天来得总是比别处晚些。当内地已是草长莺飞的四月天,位于青海省海东市互助土族自治县的高家村依然被料峭的寒风包裹着。清晨五点,天还黑着,十四岁的高占喜已经摸索着穿好了那件补丁摞补丁的棉袄,轻手轻脚地下了土炕。
占喜,再睡会儿吧。母亲微弱的声音从炕的另一头传来,伴随着几声压抑的咳嗽。
娘,我睡不着了,先去把水缸挑满。占喜压低声音回答,生怕吵醒还在熟睡的弟弟占军。他摸黑找到那双已经磨得发亮的布鞋,脚趾从鞋头的破洞中钻出来,触到冰凉的地面时不由得缩了一下。
厨房里,占喜熟练地摸到水瓢,从水缸底部刮出最后一点水,倒进灶台上的铁锅里。水缸空了,这意味着他必须在天亮前去村口的井边打水。他拿起扁担和两只铁皮水桶,轻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走进了黎明前的黑暗中。
高家村坐落在祁连山支脉的一个山坳里,三十多户人家散落在贫瘠的山坡上。占喜家的土坯房是村里最破旧的几户之一,墙体斑驳,屋顶的茅草已经稀疏得挡不住雨水。父亲高老汉年轻时在矿上干活伤了眼睛,如今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些光影;母亲常年卧病在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大哥占强十六岁就去了西宁的建筑工地,每月寄回的那点钱勉强维持着一家五口的生计;弟弟占军才八岁,正是贪睡的年纪。
井台边已经排了几个人,都是早起打水的妇女和老人。看到占喜,王婶招呼道:占喜娃,这么早又来打水啊
嗯,家里没水了。占喜腼腆地笑笑,站到了队伍末尾。他的高原红脸蛋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鲜艳,单薄的身板裹在过于宽大的棉袄里,像根细竹竿挑着个麻袋。
打完水回家,占喜的肩头已经被扁担压出了两道红印。他把水倒进缸里,又忙着生火做饭。所谓的饭,不过是把昨晚剩下的黑馍馍掰碎,用开水泡软,再加一小撮盐。这就是他和弟弟的早餐,偶尔能有一点咸菜,就算是改善生活了。
哥,今天能给我讲《西游记》吗占军一边啃着泡软的黑馍,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占喜。
等放学回来讲,现在得赶紧走了,要不赶不上早读。占喜三两口吃完自己的那份,抓起书包——一个用化肥袋改制的布包,里面装着两本破旧的课本和半截铅笔。
从高家村到镇上的初中要走二十里山路,占喜每天往返就是四十里。为了省时间,他常常是一路小跑。今天也不例外,他瘦小的身影在崎岖的山路上跳跃着,像一只敏捷的山羊。书包拍打着他的后背,发出啪啪的声响。
高占喜!等等我!同村的李建军在后面喊道。他是占喜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父亲在镇上开个小杂货铺,家境比占喜好不少。
两人结伴而行,建军从口袋里掏出半个白面馒头,掰了一半给占喜:给,我妈今早蒸的。
占喜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白面馒头香甜的味道让他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已经记不清上次吃白面是什么时候了,家里连过年都很少能吃上白面。
听说昨天数学小测你又是全班第一建军嚼着馒头问道。
嗯,98分。占喜点点头,脸上闪过一丝自豪,但很快又黯淡下来,不过下学期的学费还没着落呢...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学费是压在占喜心头的一块大石头。每学期两百多块钱,对别人家可能不算什么,对他家却是笔巨款。大哥每月寄回的钱勉强够买药和粮食,哪还有余钱交学费上个学期是靠村里人你五块我十块凑出来的,这个学期呢
我爸说,要是实在不行,你就辍学去打工吧。建军低声说,镇上王老板的饭馆缺个洗碗的,管吃住,一个月能给三百呢。
占喜的脚步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