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雨夜残影
窗外的雨下得发了疯,雨点子砸在急诊科铁皮顶棚上,像是有人往天上泼了一盆碎玻璃碴子。沈念安把听诊器往脖子上一挂,冰凉的金属贴着她后颈的汗珠子往下滑。墙上的挂钟刚过三点,值夜班的护士小赵正趴在分诊台上打瞌睡,鬓角碎发被电风扇吹得在登记簿上扫来扫去。
沈医生!三号抢救室!
走廊尽头的喊声劈开雨幕,沈念安撒开腿就往里跑。胶鞋底子打滑,差点撞上推氧气瓶的护工老张。这些年见惯了生死,可当掀开无菌布看到那张脸时,她手里的手术剪还是当啷一声砸在了不锈钢托盘上。
气管插管!准备肾上腺素!声音像是从别人喉咙里挤出来的。沈念安扯开男人浸透血水的衬衫,锁骨下方那道蜈蚣似的旧疤刺得人眼疼——五年前她亲手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像串散落的佛珠。
监护仪突然发疯似的叫起来,血压数值打着滚往下掉。昏迷中的男人手指突然痉挛着扣住她手腕,力道大得要把人骨头捏碎。沈念安恍惚间听见护士在喊什么,耳朵里却灌满了五年前那个同样下着暴雨的夜晚,周予淮最后一次攥她手腕时的温度。
沈医生患者家属...小赵递来病历本,塑料封皮上沾着暗褐色的血渍。
沈念安没接,目光死死钉在患者信息栏。周予淮,三十二岁,车祸导致多脏器损伤。家属签字栏歪歪扭扭写着林妍,备注关系是妻子。雨点子砸在玻璃窗上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响,她想起去年冬天在超市遇见高中同学,人家说周予淮破产后去了南边,娶了个开服装厂的女老板。
先抢救。她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这三个字,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倒出来的砂砾。手术刀划开皮肉的瞬间,血腥味混着记忆里的茉莉花香突然涌上来——那年周予淮在城中村租的破单间,窗台上永远摆着两块钱一把的茉莉,说是要盖过隔壁公厕的骚臭味。
监护仪的滴答声忽然断了,沈念安的手比脑子动得快,已经按上了男人冰凉的胸膛。掌根压下去的瞬间,她突然想起有次吃路边摊,周予淮被鱼刺卡了喉咙,也是这么不要命地咳。那时候他衬衫口袋里总揣着个绒布盒,说是等攒够钱就买真戒指。
200焦,clear!
除颤仪压下去的瞬间,男人苍白的身体在手术台上弹起又落下,像极了那年摔在水泥地上的白瓷杯。沈念安数到第三十次按压,突然发现自己在哭。滚烫的泪珠子砸在手术服前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蓝色的云。
手术灯管嗡嗡响着,墙角的蜘蛛网在风里晃荡。小赵递纱布时碰了下她手背:沈医生,要不换王主任来
沈念安摇头,镊子夹着止血棉往胸腔深处探。金属器械碰撞的脆响里,她听见自己问:婚戒摘了吗
在这儿。护士托着个不锈钢盘过来,戒指在无影灯下泛着冷光。沈念安鬼使神差地伸手去够,戒圈卡在指节上死活套不进去——小了整整两号,根本不是当年他们量好的尺寸。
窗外的雨更疯了,急救车顶灯的红光在窗帘上乱晃。沈念安缝合最后一针时,手术室的门突然被撞开。浓烈的香水味先闯进来,紧接着是双漆皮高跟鞋,鞋跟尖得能在地上戳出洞。
转院。女人把镶着水钻的手机往台面上一拍,现在就转,钱不是问题。
沈念安抬头,看见张描画精致的脸。假睫毛在手术灯下投出蛛网似的影,正巧盖住眼尾那颗痣。她突然想起有回周予淮喝多了,抱着她脖子嘟囔:将来要找就找个眼角有痣的,看着喜庆。
病人现在转院等于送死。沈念安扯下口罩,声音哑得自己都陌生,你是他妻子
女人涂着丹蔻的指甲在手机屏上划拉:林妍,结婚证在车里。你们院长电话多少
沈念安突然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