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现在还在呢。
化疗室的玻璃窗映出他们并排坐的影子,李建国头发日渐稀疏,却总把陶瓷罐擦得锃亮。某个午后,他忽然从抽屉掏出个锈铁盒,1987年的糖炒栗子外壳已霉斑累累,内里却凝着琥珀色的糖衣。当年怕你发现,藏在锅炉房通风管里。他掰开栗子,甜腥味混着药水味弥散,现在总算光明正大给你了。
王秀兰咬栗子时,齿间硌到粒硬物——李建国当年塞在栗子里的纸条:锅炉房温度高,你当心冻着。字迹被糖渍浸得模糊,却比任何情书滚烫。窗外飘起初雪,她突然想起四十年前纺织厂后门,李建国在雪地里跺脚呵气,栗子热气熏化他睫毛上的冰晶。
除夕夜病房飘着桂花粥香,李建国把陶瓷罐移到床头柜最中央。等春天来了,咱去郊区摘野花。他说话时呼吸机管路轻轻颤动,王秀兰握着他手背,静脉输液的凉意与掌纹的温度在皮肤下交战。乐乐捧着糖人进来,糖浆里又藏着张泛黄的纸条:奶奶,爷爷说糖人肚子要装秘密。
最后一瓶化疗药输完那天,李建国突然说要回巷子。王秀兰搀着他慢慢走,塑料瓶里新插的桂花枝在寒风中抖颤,巷口老张的糖炒栗子摊已蒙了灰。建国,你这桂花枝采哪去了老张掀开铁皮桶,栗子香混着雪气扑来。李建国笑着指了指巷子尽头,王秀兰忽然愣住——纺织厂旧址的铁门虚掩着,门缝里探出几枝野桂,晨露缀在花瓣上,像四十年前他棉袄口袋里的栗子热气。
他们在厂后门石阶坐下,李建国把陶瓷罐搁在积雪上。雪花落在他渐白的睫毛,王秀兰俯身替他拂去时,他忽然抓住她手腕:当年爆炸那回,其实我看见你哭了。她喉间酸涩如未化的糖栗子,1987年的火浪声、1992年的雨声、此刻的风声在耳畔层层叠叠,可你总把眼泪藏进笑纹里,像我藏糖炒栗子。
暮色漫过纺织厂锈迹斑斑的烟囱时,李建国靠在她肩头数着桂花枝。四枝,正好。他声音越来越轻,监护仪滴滴声渐缓,当年你嫌我笨,不会数花瓣......现在总算学会了。王秀兰把陶瓷罐贴在他掌心,碎桂花末簌簌落进雪里,混成一片淡黄的光晕。
巷口糖炒栗子的甜香突然涌来,混着桂花香、雪气、四十年未散的机油味。王秀兰在监护仪最后一声长鸣中,终于看清李建国睫毛上的冰晶——它们从未融化,只是凝成了时光本身。
李建国走后的第七天,王秀兰把陶瓷罐埋在了纺织厂旧址的桂树下。铁锹铲进冻土时,碎桂花末簌簌落下,混着雪粒在晨光里浮沉,像一场无声的葬礼。
老李头临走前念叨说,桂花根下埋着咱俩的魂。老张蹲在石阶上剥糖炒栗子,铁皮桶里新添了桂花味的糖浆,他瞒着你偷偷教我调配方呢。栗子壳裂开的脆响惊起一群麻雀,王秀兰忽然想起1983年除夕夜,李建国也是这样蹲在厨房剥栗子,糖衣粘在他胡茬上,被她笑骂着用毛巾擦脸。
葬礼那天,乐乐在骨灰盒里发现枚生锈的铜纽扣——是李建国第一件厂服的第三颗扣子。1985年暴雨淹了车间,他扯断纽扣系住飘走的棉纱,王秀兰替他缝补时,针尖扎破手指的血珠正滴在扣眼上。这扣子该进博物馆。乐乐把铜扣塞进王秀兰掌心,她摩挲着氧化的纹路,想起四十年前的血珠早已渗入时光,成了纽扣里看不见的锈。
春分那天,王秀兰在衣柜底层翻出铁盒,1987年的糖炒栗子已化成焦黑的硬块,纸条却完好如初。她忽然把栗子碾碎,混着新买的桂花塞进陶瓷罐,摆在窗台最显眼的位置。午后阳光斜照时,罐影在墙上蜿蜒成桂树枝条的形状,恍惚间竟与李建国生前摆弄的弧度重叠。
清明扫墓时,乐乐用糖人模具压了只兔子埋在墓前。爷爷说糖人肚子里要装秘密。孩子把新纸条塞进糖壳,王秀兰读着奶奶,桂花该换水了的字迹,喉间酸涩如嚼着未化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