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外清晰,像心跳,像冰裂,像某个春夜孟晚在暗房哼唱的安魂曲。
顾乾瑞把曝光的胶片小心地塞进画板夹层,水墨在背包里渐渐呈现出形状,恰似她十八岁那年摔在暗房地板上的显影罐。
记忆与未来,在这密闭的空间里静静发酵,等待着某个显影的时刻,等待着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再次相遇。
14
在那琉璃穹顶之下,如注的光瀑洋洋洒洒地倾泻而下,将整个展厅映照得如梦似幻。而在这光的洪流之中,那幅《镜渊》仿佛拥有了生命,正悠悠地呼吸着。
顾乾瑞悄然伫立在展厅立柱投下的阴影里,默默注视着人群如洄游的鱼群般,在画作前聚拢。
画面中,少女脊背上的玫瑰刺青仿若拥有神奇的魔力,随着日照角度的微妙变换,色调也在悄然流转,从拂晓时分那如鲑鱼般鲜嫩的粉色,渐次幻化为正午时分琥珀般璀璨的金色。
这独特的颜料,是他耗尽心血,将孟晚遗物中的三十五卷胶卷一一碾碎,精心分离提纯乳剂层后,才制成的珍贵矿物颜料,每一抹色彩,都凝聚着他对孟晚深深的思念。
不可思议!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教授,情不自禁地几乎将脸贴到了画布上,惊叹道,这些普鲁士蓝呈现出的颗粒感……简直就像是把浩瀚星空研磨成了齑粉,融入其中。
然而,人们无从知晓,在孟晚的心电监护仪无情地拉出最后的直线时,他正怀着无尽的眷恋,将嘴唇轻轻贴在那已然冰凉的氧气面罩上。
那一刻,带着镇痛泵余温的最后一丝呼吸,被他小心翼翼地收进真空玻璃管,如今,正封存在玫瑰茎刺尖端那精巧绝伦的水晶微雕之中,成为他心中最珍贵的珍藏。
当黄昏的余晖为展厅镀上一层如蜂蜜般温润色泽的包浆时,熙攘的人群终于渐渐散去,展厅重归静谧。
顾乾瑞缓缓走到画前,抬手解开衬衫的第三颗纽扣。
怀表链上垂坠着的那一小瓶显影液,在触碰到画框的瞬间,奇妙的事情发生了——整幅作品竟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石子,陡然泛起层层涟漪。
少女脊背上的玫瑰开始逆时针缓缓旋转,随着花瓣的舞动,剥落的油彩之下,渐渐浮现出ICU病房的监控画面。
这奇妙的景象,是他运用磁悬浮颜料实现的记忆投影,每一个画面,都是他心底无法磨灭的回忆。
就在这时,保安沉稳的脚步声从长廊尽头隐隐传来。顾乾瑞将额头轻轻贴上画中少女的肩胛骨,刹那间,纳米级温感涂层仿佛被唤醒,突然显现出暗房独有的安全灯那柔和的红光。
在这如梦如幻的红光中,他看见自己颤抖的睫毛在画布上投下细微的阴影,这阴影,竟与三年前孟晚临终时颤动的睫毛,渐渐重叠在一起,仿佛时空在此刻交错。
闭馆铃声骤然响起,惊起一片鸽群。
就在这一瞬间,整幅画作开始以每秒0.27毫米的速度,悄然风化。
晨露中娇艳欲滴的玫瑰刺青、薰衣草田里蜂群飞舞的残影、冰岛极光下冻结的碳粉……这一切美好的画面,都将在第一百天的正午,化作一捧晶莹的微尘。
恰似他们那年夏天,在暗房中曝光的相纸,在强光的洗礼下,完成生命中最后一次显影,成为永恒的记忆。
当最后几片油彩从画框边缘悄然剥落,有人瞧见,一位身着米色风衣的男人,背着画箱,脚步沉稳地走向码头。
咸涩的海风肆意地掀起他那已然泛黄的素描本,其中一页碳痕斑驳的速写,正缓缓渗入亚得里亚海那如诗如画的暮色之中。
画面里,少女逆光而立,手中高举着相机,发丝间缠绕着胶卷,脚边静静躺着十二支盛满月光的显影罐,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未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