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青鳞现
梅雨在临渊城的黛瓦上织起珠帘,运河蒸腾的雾气漫过石桥,将赵府门前的石狮子洇成青灰色。陆明远收拢油纸伞,望着门楣上剥落的盐漕通济匾额,二十年刑狱生涯养成的直觉在血脉里隐隐跳动。
陆先生可算到了!朱漆大门吱呀作响,周知府圆滚的身躯挤出门缝,鹭鸶补子溅满泥点,这案子邪性得很,书房门窗从内闩死,偏生赵东阳溺死在干燥处......
陆明远抚过门环上凝结的水珠:周大人当年执掌刑狱时,可曾见过青鳞会的双蟒缠玉令
知府肥胖的面皮骤然绷紧,袖中佛珠发出细碎碰撞声。檐角铜铃忽被疾风掠起,叮当乱响中混着声少女清音:师父,窗棂第三根棂条有二次浸水痕迹。
转头便见阿箐蹲在槛窗前,蓑衣下露出半截月白直裰。这丫头总爱作男子打扮,倒衬得眉眼愈发清俊。她指尖正点着窗纸某处菱形格纹:新糊的宣纸吸饱水该呈云絮状,此处却像被苇管戳透过。
陆明远颔首,麂皮手套已推开书房雕花门。沉水香裹着尸臭扑面而来,混着某种熟悉的咸腥——是运河底陈年淤泥的味道。
紫檀书案旁,赵东阳银红绸衫浸透后紧贴浮尸,宛如褪了色的血痂。陆明远目光扫过翻倒的越窑酒壶,突然俯身观察青瓷水缸内侧:阿箐,量水位线。
缸高四尺三寸,现存水深两尺七分。少女清脆的报数声里,陆明远注意到缸底釉面泛着奇异的晶光。他镊起一粒透明晶体对着烛火,盐砂在焰心迸出幽蓝星火。
周知府用汗巾捂着口鼻凑近:这是......
临渊特产的井盐。陆明远将盐粒收入琉璃瓶,比官盐粗粝,常混蓝藻。话音未落,阿箐忽然掀开尸体右掌,半块青玉残片应声落地,断口处盐粒凝结的纹路让陆明远瞳孔骤缩——二十年前刑部暗牢里,那个私盐贩子咽气前咬碎的玉珏,也是这般鳞状密纹。
窗外惊雷劈开雨幕,铜鹤烛台将众人影子投在墙面,晃如群魔乱舞。陆明远用银针挑开死者耳后皮肤,三点朱砂痕渗着靛蓝:鹤顶红混曼陀罗汁,先麻痹后封喉。他转向瑟瑟发抖的管家,赵老爷近日可曾见过生客
除...除了沈老爷前日来借《盐铁论》,再无人进过书房。管家话音未落,阿箐已抽出书架某卷典籍,泛黄书页间飘落张漕运单子,墨迹簇新。
周知府肥厚的手掌突然按住陆明远肩头:陆兄,你看这玉片篆文......
残玉在烛光下转过某个角度,盐蚀的沟纹竟显出丙寅年酉月望字样。陆明远耳边轰然响起滔天水声,记忆如潮水翻涌——那夜五艘漕船在运河口倾覆,青鳞旗在漩涡中沉没,甲板上挣扎的人影被月光照得惨白......
瓦片碎裂声突兀响起。陆明远抬眼望见对面屋檐青影闪过,那人咳嗽声撕心裂肺,却如夜枭般消失在雨幕中。
是沈砚之!周知府佛珠啪地绷断,檀木珠子滚落满地,他兄长沈墨白当年正是青鳞会......
阿箐突然轻呼:师父快看!她手中《临渊志》摊开在水文卷,泛黄插图上运河支流如青蛇缠绕赵府地基。少女指尖点着某处注释:朔望之夜,暗河水位可涨三寸。
陆明远猛地推开槛窗。雨丝斜侵而入,打湿他手中罗盘。磁针在琉璃罩内疯转片刻,稳稳指向书房东北角的青砖地。他屈指叩击砖面,空闷回响惊得周知府倒退半步。
劳烦知府大人调二十年前河工案卷。陆明远用柳叶刀撬起砖块,潮湿的霉味涌出洞口,再查沈家近三年药材采买名录。
阿箐已将火折子探入地洞,火光映出壁上青苔蜿蜒如蟒。她忽然缩手惊呼:底下有具白骨!
惊雷再起,铜铃齐鸣。陆明远凝视着尸骸腕间锈蚀的铁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