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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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锈的门轴发出一声刺耳的呻吟。一个身影端着个冒着热气的搪瓷碗,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是妈妈!
年轻的妈妈!她的脸上还没有后来那些深刻的、被苦难刻下的沟壑,皮肤紧致,眉眼间带着一丝常年劳作的疲惫,但那份独属于母亲的柔和光晕依然清晰可见。她穿着那件洗得泛白、袖口有些脱线的碎花旧罩衫,头发简单地用一根黑色橡皮筋束在脑后。
醒了还难受不她走到床边,声音是记忆里那种温和的、带着一点点沙哑的调子,像夏日傍晚拂过田野的风,你爸刚烧了热水,给你冲了碗姜糖水,快趁热喝了,发发汗就好了。看你下午放学回来那蔫样儿,脸白得像纸,吓死我了。
她把碗放在床头那个掉了漆的小木凳上,伸手探向我的额头。那微凉的手指带着薄茧,粗糙却无比真实地贴在我的皮肤上。一股强烈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灼热滚烫。这触感……这活生生的、带着温度的触感!十年虚空里的冰冷孤寂,在这一刻被这真实的温热彻底击碎。
我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铁锈般的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才勉强抑制住那汹涌欲出的嚎啕大哭。不能哭,林小川!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上天给了你重来一次的机会,不是让你用来流泪的!
我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灼热的液体逼退回去,声音因为极力压制情绪而显得有些干涩紧绷:妈……我没事了。就是……就是有点饿。
饿了母亲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眼角细微的纹路都舒展开来,饿了就好!饿了好!说明病气过去了!姜糖水先喝了垫垫,妈这就给你煮碗面疙瘩去,很快!
她转身快步走向门口那小小的、用蜂窝煤炉子支撑起来的厨房区域。我贪婪地看着她略显单薄却充满活力的背影,听着她翻动锅铲的叮当声响,还有那带着烟火气的絮叨:这孩子,下午蔫头耷脑的,可把我跟你爸愁坏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床头那只破旧的闹钟上。塑料外壳裂了道细纹,秒针正发出单调而执拗的咔哒声,指向1996年9月13日,星期五,下午6点15分。
十年虚空漂泊,一朝坠回原点。时间,如同一条曾经决堤的河流,此刻竟真的在我面前温顺地倒流了。命运冰冷残酷的齿轮,终于在这一刻,被我颤抖的手,死死卡住!一个无比清晰、带着血肉重量的誓言,在我心底轰然炸响:这一次,绝不重蹈覆辙!绝不!
碗里温热的姜糖水带着辛辣和甜腻滑入喉咙,一股暖流蔓延开来,仿佛注入了某种力量。我掀开带着陈旧棉絮味道的薄被,双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那真实的触感从脚心直冲头顶。
目标清晰得如同刀刻斧凿:第一,改变自己那烂泥扶不上墙的学业!这是所有悲剧的起点,也是撬动一切的支点!第二,阻止母亲在两年后那场席卷全国的下岗大潮中被无情抛弃!第三,改写父亲那场愚蠢的投资骗局,保住他起早贪黑、省吃俭用攒下的血汗钱!
我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走向那张堆满了杂物和灰尘的书桌。课本被胡乱塞在角落,几本小人书和弹珠倒是堂而皇之地占据着桌面中央。我拨开那些玩物,手指拂过桌面一层薄灰,终于摸到了那本熟悉的、封面印着天安门图案的蓝色语文课本,还有下面那本绿色封皮、边角已经磨损起毛的数学书。
翻开数学书,一股陈年纸张特有的霉味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应用题几个大字,下面是一道道熟悉的题目,关于鸡兔同笼,关于追击问题,关于水池注水放水……这些曾经如同天书般的符号和文字,此刻在我这个经历了高考、又在社会大学里被反复捶打过的灵魂面前,竟显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简单。
我拉过那张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