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乱中,村主任赵德柱那肥硕的身躯费力地挤到了最前面。他披着一件崭新的军用雨衣,油光水滑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缕,贴在宽大的额头上,更显得那张圆胖的脸庞有几分狼狈。他挥舞着粗短的手臂,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试图压下村民的恐慌:
乡亲们!静一静!都静一静!听我说!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惶的脸,最后落在空荡荡的基座上,眼皮不易察觉地跳了一下。
石龙……确实不见了!他沉痛地宣布,引来一片更大的骚动,这绝对是性质极其恶劣的盗窃!破坏我们陈家坳的根基!破坏安定团结!他顿了顿,挺起胸膛,努力做出主心骨的样子,大家伙儿别慌!我已经第一时间向镇上派出所报案了!相信政府!相信公安同志!他们一定会把石龙找回来,把胆大包天的犯罪分子绳之以法!
绳之以法有个屁用!一个愤怒的老汉吼了出来,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石龙没了!咱们村的风水破了!要死人的!赵主任,你当官的,得给我们个交代!
对!交代!
必须把龙找回来!
群情再次激愤起来。赵德柱脸上那点强装的镇定有些挂不住了,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提高了嗓门:找!肯定要找!大家伙儿也都别闲着!都发动起来!看看有没有可疑的陌生人进村谁家牲口棚、柴火垛里能藏东西特别是后山那片老林子!都给我仔细搜!一寸地皮也别放过!石龙那么重,贼肯定走不远!
搜山!
抄家伙!进山!
村民们被煽动起来,纷纷转身就要往村后黑黢黢的山林里冲。恐惧和愤怒暂时压倒了理智,人群像被惊扰的蜂群,开始涌动。
等等!我的声音并不大,甚至有些沙哑,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突兀地刺破了这锅沸腾的粥。
喧闹声为之一滞。无数道目光,惊疑、不解、甚至带着点埋怨,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赵德柱那张胖脸上的肉也抖了一下,细小的眼睛眯了起来,审视地盯着我。
我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死死盯着祭坛基座旁,靠近西侧泥泞地面的某个地方。一道闪电恰好划过。
看那里!我抬起手指向那个方向,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那不是爪印!那是……拖拽的痕迹!还有……
我的声音低了下去,拨开挡在前面的两个人,不顾泥泞,几步跨到祭坛边缘,蹲下身。在浑浊的泥水里,在无数凌乱踩踏的脚印边缘,几道深深的、带着某种规律性摩擦纹路的辙印,从基座下延伸出来,指向的不是后山,而是……村子东头,那片靠近河滩、平日几乎无人踏足的乱石滩!
那辙印的形状很特别,不是普通的车轮印,更像是某种特制的小型拖车或者滑橇留下的。雨水正迅速地冲刷着它们,边缘已经有些模糊。
东边赵德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尖锐的质疑,他几步赶过来,肥硕的身体差点把我挤开,陈默,你看清楚了这破泥汤子里能看出个啥别瞎指路!后山老林子树多草深,贼才好藏!东边乱石滩光秃秃的,一眼望到头,藏个屁!
他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带着一股浓重的烟味和说不清的焦躁。
主任,这印子……我还想再分辨。
够了!赵德柱粗暴地打断我,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声音不容置疑,我在这村当了二十年主任,山上的树比你们认的字都多!听我的,搜后山!都跟我走!别在这磨蹭!
他不由分说,转身用力挥手,像驱赶羊群一样,驱赶着刚刚被我话头引住的村民。人群的注意力立刻被他重新拉了回去,盲从的本能再次占据上风。呼啦啦一大片人,举着锄头、扁担、手电筒,吆喝着,吵嚷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涌向村后那片在暴雨和黑暗中更显幽深莫测的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