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暮色梧桐

    下课铃撕开黄昏的口子时，整栋教学楼骤然沸腾。走廊里炸开奔跑的脚步声，值日生挥舞的扫帚扬起金色尘雾，不知谁的水杯砸在地上，溅起的水珠折射着窗外的火烧云。华安贴着墙根往教材室挪步，怀里摞到下巴的练习册还在不断加高，最顶上那本《五年高考》被风吹得哗哗翻页，像一尾挣扎的银鱼。

    让让！热水房要关门了！

    穿玫红色卫衣的女生撞过他肩头，保温杯挂链勾走一缕他的校牌绳。他踉跄着扶住墙，听见身后传来班主任的呵斥：月考卷子没交的来办公室！最后十分钟！

    汗珠顺着脊椎滑进校服后领，空气里浮动着油墨试卷、塑胶跑道和食堂炸鸡腿混杂的气味。三楼拐角的布告栏新贴了联考红榜，杨梦瑶的名字嵌在第三行正中央，他上周替她搬书时瞥见过那笔锋凌厉的签名——此刻那张纸被风吹得卷了角，沙沙拍打着玻璃，像某种无声的倒计时。

    教材室铁门吱呀作响的瞬间，梧桐道的蝉鸣突然汹涌如潮。夕阳正从西侧美术教室的玻璃穹顶倾泻而下，把整条林荫路泡进蜂蜜色的琥珀里。华安眯起眼，看见远处篮球场腾起喧嚣的烟尘，几个男生甩着校服外套往小卖部冲刺，易拉罐滚过水泥地的声响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

    他蹲下身把教材堆在台阶上，指节蹭到青苔冰凉的触感。忽然有细碎的、玻璃纸摩擦般的声响从头顶传来——

    少女蹲在三级台阶之上，马尾辫随系鞋带的动作轻轻摇晃。她的影子落在他膝盖上，随暮风泛起涟漪。蓝白校服袖口滑到手肘，露出一截莹白的小臂，血管是淡青色的叶脉。当雏菊发卡坠落的刹那，十七岁的黄昏突然被按下暂停键。

    广播站失真的钢琴声还在流淌，但走廊里此起彼伏的借过消失了，教室后排男生拍打篮球的闷响消失了，连他袖口被汗浸透的布料摩擦皮肤的刺痒都消失了。只有她睫毛上栖着的银杏叶在颤，像停泊在初雪边缘的蝶。

    同学，你的笔记本。

    她递来的本子扉页浸着蓝墨水，泰戈尔的诗句洇染在杨梦瑶三个字上方。华安嗅到橘子汽水味的护手霜气息，混着教材室铁锈的味道，让他想起上周母亲在夜市买的瑕疵品水果糖——透明糖纸裹着酸涩的甜蜜。

    远处传来教导主任的哨声，值周生开始清场。杨梦瑶起身时，缺角的第二颗纽扣擦过他手背，凉得像深秋的露水。他望着她蹦跳着融入奔向校门的人潮，白球鞋踏碎满地树影，钥匙串在书包侧袋叮咚作响，忽然意识到自己掌心里还攥着那片银杏叶。

    暮色渐浓，高三楼的灯接连亮起。华安把练习册码进储物柜时，发现最底层压着张没发完的物理卷子。油印的铅字在顶灯下泛着冷光，他却看见空白处浮现出细小的雏菊纹路——就像她转身时，发梢在暮光里漾开的金线。

    锁芯咔嗒合拢的瞬间，晚自习预备铃撕破夜空。他贴着走廊飞奔，经过高三（2）班时瞥见窗内晃动的身影：杨梦瑶正咬着笔帽给同桌讲题，雏菊发卡别在练习册上，像落在雪地的星子。

    奔跑带来的风声灌满耳朵时，他突然想起今早母亲塞进他书包的铝饭盒。咸菜与煎蛋的香气此刻正混着暮秋的梧桐叶香，在胸腔里酿成某种温热的、胀痛的东西。教学楼的影子匍匐在身后，而月亮已经爬上体育馆的尖顶，照着布告栏上被风掀起一角的红榜，照着某个尚未命名的故事开端。

    第二章：玻璃糖纸

    班主任的保温杯重重磕在办公桌上时，窗外的雨正顺着锈蚀的防盗网往下淌。水珠串成灰蒙蒙的帘幕，将高三楼尖利的轮廓泡得发胀。华安盯着墙上禁止早恋的鲜红标语，喉结随着老陈翻动《学生手册》的哗啦声上下滑动。

    全市模考倒退三十名，圆珠笔尖戳得成绩单簌簌作响，杨梦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