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晕开的胭脂发怔。昨夜砸碎女儿红时溅上的瓷片碎渣,此刻还黏在袖口暗纹里,硌得腕骨生疼。
门外朱管家的声音混着晨雾飘进来:林姑娘,世子吩咐,您今日起便在西跨院当值。
我盯着门缝外那截深褐衣角——昨日宋敬书送我上马车时,也是这般恭敬地躬身:少夫人,衍世子府到了。
少夫人。
我扯了扯嘴角,将浸透雨水的嫁衣塞进箱笼最底层。萧衍连合卺酒都没同我喝过一壶,这声世子妃倒比宋府的合欢帐更荒唐。
绕过九曲回廊时,我数着脚下青砖裂缝。
第三十七块缺了角的砖缝里钻出鹅黄色野花,被我的裙摆碾碎时,我忽然想起昨夜摔在石阶上的女儿红。宋敬书挑的吉日酿的酒,到底是为我,还是为祭奠他亲手掐死的青梅竹马
磨蹭什么
廊柱后转出一片朱红袍角,萧衍倚着栏杆咬开颗樱桃,汁水顺着指尖淌到腕骨。他今日未束冠,墨发泼在肩头,衬得眼尾那颗痣艳得惊心——与七年前被我揍出鼻血时一模一样。
我盯着他衣襟处大敞的领口,突然记起临行前宋敬书的话:萧衍不能人道,你且当换个院子住。可眼前人这副浪荡模样,倒比宋敬书那个伪君子更鲜活三分。
茶。他冲石桌抬了抬下巴。
雨过天青的盏子盛着琥珀色茶汤,我捧起来时指尖发颤——这双手昨日还攥着和离书按在宋敬书胸口,此刻却要学着婢女模样卑躬屈膝。
茶盏摔碎的刹那,我本能地闭眼。预料中的刺痛没有来,萧衍的云纹靴尖勾着盏沿轻轻一挑,碎瓷便擦着我耳畔钉入廊柱。温热的茶汤泼了他满袖,他浑不在意地甩了甩手:宋府就教你端茶递水
我蹲下身去捡碎片,腕子却被他用竹骨折扇抵住。扇骨压着那道陈年疤痕——十四岁替他挡刺客时留下的,如今倒成了新身份的烙印。
当啷一声,他扔来个青玉药瓶:敷手。
我这才发现掌心被碎瓷划破,血珠正顺着掌纹爬向袖口。昨夜在宋府砸酒坛的伤口又裂开了,原来有些痛楚,是连麻沸散都压不住的。
世子不怕我脏了您的地我攥紧药瓶,指甲抠进雕着缠枝莲的纹路里。这瓶身上的莲花与宋敬书送我的合欢簪一模一样,可那人现在正给赵嫣然画眉呢。
萧衍忽然倾身靠近,苏合香混着樱桃甜腻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僵在原地,看他用染了丹蔻的指尖挑起我鬓边散发:脏你这双杀过人的手,不比那些闺秀干净
我猛地后退,后腰撞上石桌。七岁那年跟着爹押镖时误杀流寇的事,连宋敬书都不知道——他总说女子该温顺如兔。可眼前这个传闻中的纨绔,竟连我袖口沾过血都查得清楚。
西跨院的芍药该修枝了。他随手抛给我一把银剪,养死了扣你月钱。
我接住剪刀时,瞥见他袖中滑落的半张信笺。墨迹未干的端王二字刺进眼里,底下压着泛黄的旧纸,隐约能辨出庆元三年林氏镖局几个残字。
海棠花簌簌落在我肩头。
七年前爹娘棺椁进京那日,端王府送来过一车奠仪。宋伯父摸着我的头叹气:音音,有些公道是讨不得的。如今这公道就躺在萧衍袖中,被他的纨绔之名裹得密不透风。
发什么呆萧衍的扇骨敲在我腕间,惊落三两点晨露。他歪头打量我苍白的脸,忽然嗤笑:当年揍我的气势呢现在倒像个锯嘴葫芦。
我转身朝西跨院走去,听见他在背后荒腔走板地哼《霓裳怨》。这曲子讲的是将军夫人殉情的故事,此刻从他嘴里唱出来,倒像给宋敬书和赵嫣然的催命符。
芍药丛里有新翻的土痕,我蹲下时裙摆沾了泥,突然摸到土里半截烧焦的纸——是户部赈灾银的批文副本,盖着端王私印。纸角还沾着干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