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墨都是人油熬的,烧起来够亮……
陈砚被推入暗河时,最后望见的是王秀楚点燃书稿的背影。火焰顺着墨迹游走,在洞壁上投射出万千人影——推砖的妇女、巷战的死士、填壕的婴孩,最终汇聚成史可法血书中的那句:丹心化碧,重照汉家衣冠。
暗河出口的芍药丛下,陈砚找到了青梧的遗体。花株已长至人高,根系包裹着少女白骨,最艳的那朵花苞里,蜷着个拇指大的女婴。
第七章·笔墨碑
顺治十九年的雪落进破庙时,王秀楚的笔锋正凝着冰渣。陈砚掀开茅草帘,望见这位前明翰林用骨灰调墨,将《扬州十日记》写在鞣制过的人皮上。残缺的韦陀像下堆着七十二枚颅骨,每颗天灵盖内壁都刻着姓名——是王秀楚在屠城后收集的亡者名录。
缺最后一章。王秀楚咬破指尖,在人烛篇末补上血注,你亲见史督师断头时,可闻金鼓声
陈砚解开衣襟,露出心口的箭疮。溃烂的皮肉间嵌着片碎瓷,那是史可法就义时崩裂的诏书玉匣。王秀楚的狼毫突然颤抖,墨汁在多铎二字上晕开:不是我在写……是死人在借我的手哭。
烛火噼啪爆响。陈砚看见人皮上的字迹游走起来:盐商吴守业,四月廿六于东关街烙饼七百张,投毒毙清兵三十人;史可法亲兵赵大勇,以肠为索绑火炮,碎尸于新城门;青梧母李氏,投井前凿‘冤’字七千于井壁……每个名字都在渗血,汇成暗河般的泪痕。
庙门轰然洞开。洪承畴的幕僚带着《剃发令》踏雪而来,锦盒中摆着扬州知府官印与一束女子长发——是王秀楚妻女殉节时的遗物。清吏的笑声刮着梁上蛛网:王先生若肯修订《十日记》,圣上许你入《贰臣传》甲等。
王秀楚突然纵声长笑。他撕开囚衣般的麻布衫,露出脊背上用金汁刺青的《茉莉谣》全谱。陈砚看见每个音符都在渗血,曲谱尽头是史可法的绝命诗:我死当葬梅花岭,看取刀环照血衣。
告诉洪亨九,王秀楚将人皮稿掷入火盆,他的列传,在我这儿——
他猛扯发髻,整张头皮连带着金钱鼠尾被撕下,露出森森颅骨,只配写在这等猪鬃纸上!
第八章
丹青入冢(1683年
秋)
康熙二十年的月光锈透了梅花岭石碑。陈砚跪在史可法衣冠冢前,将《十日记》孤本封入《江山社稷图》夹层。画轴内的隐形舆图已补全:史可法的指甲为山,阿蘅的孝带化河,青梧的芍药根系作城郭。
陈老,修《明史》是圣上隆恩啊!清廷翰林捧着描金礼盒谄笑。盒中扬州盐水鹅腹部鼓胀,剖开后滚出个须发皆白的人头——正是上月因直书扬州十日被腰斩的纂修官。
陈砚颤巍巍展开伪稿。绢帛上军民迎降四字用史可法血书拓印,墨色里掺着刘肇基的骨灰。当伪稿触及香炉时,青烟中骤然现出无头鬼影——史可法的素袍溅满碧血,手指正指康熙钦定《明史》中开门纳降的篡改处。
翰林尖叫逃窜。陈砚大笑着咳出血块,将真本埋入三尺黄土。最后一锹土落下时,地底传来《茉莉谣》的合奏:阿蘅的清澈、青梧的沙哑、王秀楚妻投缸前的凄绝,最终汇成史可法就义时的铜钲余韵。
芍药根须破土而出,缠住石碑疯长。花瓣绽开时,陈砚看见花蕊中坐着个拇指大的女婴,腕上金钏刻着秀楚二字——正是当年暗河出口那株人骨芍药的后裔。
丹青易朽恨难朽……老者倒在花丛中,最后的视线里,十万亡魂从花苞中走出。他们推着红衣大炮倒行,城墙砖石重聚,运河浮尸化作画舫歌女。史可法的头颅飞回脖颈,在完好的《江山社稷图》上题下最后一笔:
十日血凝万世仇!
终章
芍药
武昌城的炮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