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邻居家的电动车后座，穿过熟悉却早已模糊的巷子。风从他耳边穿过，带着潮湿的泥土味，还有夏天番茄叶特有的青涩气味。

    他小时候最讨厌的，就是这味儿。那时候母亲叫他去地里帮忙，他总嫌脏，蹲在地头不肯动。可现在，他多想闻得更清楚一点。

    电动车在老屋门口停下时，他愣了愣。

    屋门是虚掩的，门口摆着两只黑色的布鞋，像是刚有人穿着走进去，又马上脱下放好。

    屋檐下挂着白幡，风一吹，飘得像要离开。几个邻居正忙着布置灵堂，有人看见小北，拍拍他肩：节哀啊，回来就好。

    他点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说不出话。

    屋里冷冰冰的，母亲的遗体停在堂屋正中，脸色苍白，安静地躺着，仿佛只是睡着了。

    可小北知道，她不会再醒来了。

    —

    他这一趟赶回来，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邻居们三三两两地围着他，说着你妈平时多好啊、都不肯进医院、一直说你要回来呢……每一句都像刀子，往他心口一刀一刀划过去。

    他听着这些话，点头、弯腰、鞠躬，整个人像是个麻木的机器。

    直到晚上，忙了一整天，他才一个人坐到灶屋门槛上。屋子里一股旧油烟味，灶台上还放着一口锅，盖子边上贴着褐色的番茄酱干痕。

    门口响起脚步声，是邻居婶子，手里提着一个布袋子。

    小北啊，你妈生前让我转交给你的。她把袋子放在门边，声音有些哽咽，她前几天还亲自去地里摘的……说等你回来一定让你尝尝。

    说完，她也没多留，转身进了屋。

    小北怔怔地看着那袋子，旧布袋，上头还用蓝色圆珠笔写了几个字，歪歪扭扭的：

    留给小北的。

    他的心像被什么一把攥紧。他跪下来，小心地把袋子抱起来。

    布袋子有点潮，里面传来熟悉的味道——是番茄的味道。

    —

    他没有立刻打开。

    他怕自己扛不住。

    —

    深夜，屋里人都睡了。灵堂的蜡烛还在燃着，母亲的照片挂在正中，黑白分明。

    小北抱着那个布袋，坐在灶屋角落，终于颤抖着解开了口。

    番茄整整齐齐地码在里面，大约十来个，有的表皮已经略显皱褶，可每一颗都红得发亮，像是母亲亲手挑选出来的。

    他拿出一颗，咬了一口。

    汁水从唇角涌出来，带着阳光晒透的甜、雨水泡过的酸，还有土壤的咸味……一口咬下去，他眼泪跟着就掉了下来。

    小时候他吃番茄，总是咬一口就嚷嚷太酸，把半个扔地上。母亲就笑着捡起来，说浪费，擦擦泥又吃下去。

    现在他长大了，一口都不舍得剩。

    —

    那一夜，小北坐在灶屋，把那袋番茄吃完了。

    吃得哭，吃得呛，吃得像一个在泥水里打滚的孩子。

    吃到最后一颗时，他突然意识到，这是母亲留给他的最后一顿饭。

    不是饭，而是她种了一个夏天，一生都在挂念的心意。

    —

    第二天，天刚亮，小北一个人去了后头的地。

    那是母亲自己开出来的几垄番茄田，支架还是用废铁丝拴的，藤蔓已经开始枯黄。但中间有一片特别红的番茄，光泽饱满，一看就是挑出来的。

    地头插着一块木牌，用记号笔写着：

    熟了，别忘了摘。

    他突然蹲下身，把脸埋进膝盖里，哭得像小时候摔倒一样大声。

    data-faype=pay_ta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