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宣统二年,正月初一。
京师的年味儿,被一场夜雪压得透不过气。
卯时刚过,天色灰蒙如铅。
前门大街两侧的商铺紧闭,积雪覆盖了朱漆招牌下的喧闹,只余下更夫老张头梆子空洞的回响,在空旷的街巷间撞上冰冷的城墙,又颓然跌落。
老张头缩着脖子,跺着几乎冻僵的脚,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到朝阳门瓮城根下避风。
昨夜的雪不大,却格外刺骨,风卷着细碎的冰碴子,刀子似的刮人脸皮。
他揉着被冰糊住的眼皮,困倦中带着一丝年节当值的怨气。
嘎——嘎——嘎——
三声凄厉到近乎嘶哑的鸦啼,猛地撕裂了清晨的死寂,惊得老张头一个激灵。
声音像是从头顶那黑黢黢的城楼飞檐下传来。
他下意识抬头望去,借着熹微的晨光,只见那高耸的飞檐斗拱下,似乎悬着个什么东西,在凛冽的朔风中微微摇晃,偶尔折射出一点黯淡的金属冷光。
邪了门了…老张头嘟囔着,困意全消,这大年初一的,谁家灯笼挂歪了挂到这鬼地方他紧了紧破旧的棉袄,抄起倚在墙根的梆子,踩着没及小腿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城根挪去。
积雪在他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在这死寂的清晨格外清晰。
距离那悬吊物还有三丈远,老张头眯起昏花的老眼,试图看清。
那物件似乎裹着一层冰壳,形状古怪,不似寻常灯笼。
就在他凝神细看的刹那——
咔!
一声轻微的、令人牙酸的脆响,那冰壳突然裂开一道缝隙。
老张头的瞳孔骤然收缩!
冰壳碎裂处,露出的并非彩纸或竹篾,而是一张冻得青紫发黑、扭曲变形的人脸!
双目圆睁,空洞地瞪着灰蒙蒙的天空,嘴角却诡异地向上翘起,凝固成一个惊悚的弧度。
最骇人的是额头正中央,一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边缘翻卷着皮肉,已然冻硬发黑,像是被什么凶器近距离贯穿。
啊——!!死人啦——!!
惊骇欲绝的惨叫划破长空。
老张头手中的梆子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护城河厚厚的冰面上,惊起一群在枯树枝头聒噪的寒鸦,扑棱棱飞散,留下几声更加凄厉的鸣叫。
半个时辰后,顺天府捕头陆九霄带着人赶到了。
朝阳门城根下,已密密麻麻围了百十号闻讯赶来的百姓,交头接耳,脸上混杂着恐惧、好奇和年节见血的不祥感。
衙役们吆喝着勉强维持住一个圈子。
陆九霄拨开人群,鸦青色的官服下摆扫过积雪。
他年约四十,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此刻却紧紧锁在城楼飞檐下那具骇人的景象上。
人头用粗砺的麻绳系着,吊在一个废弃的、锈迹斑斑的铁钩上,像一件被随意丢弃的祭品。
那张青紫的脸在寒风中微微摆动,额头的血洞深不见底,几片雪花飘进去,竟似撞在硬物上,发出细微的叮铃声——那是冻凝的血块。
都退后!退后五步!陆九霄沉声喝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人群一阵骚动,向后挪了挪。
他蹲下身,靴底在冰面上碾过,忽然感觉脚下触感有异。
他拂开一层薄雪,青砖的缝隙里,赫然嵌着一枚纽扣。
鎏金铜质,做工精良,在雪光下闪着低调的微光。
他小心地用镊子夹起,凑近细看:扣面上錾刻着几个清晰的西洋字母——J.P.M。
九门提督衙门的物件。师爷钱慎之不知何时已凑到近前,捻着下巴上稀疏的山羊须,面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