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人您看这形制、这质地,错不了。这是年前刚换的冬装专用纽子,只有参领一级的军官才有资格配发。整个提督衙门,拢共也就发出去十二枚。
陆九霄没有应声,只是将冰冷的鎏金纽扣紧紧攥在掌心,金属的棱角硌得生疼。
他缓缓站起身,眯起眼睛,望向那高耸阴森的城楼。
卯时的日头终于艰难地爬上了垛口,微弱的光线在檐角冰凌间折射,竟诡异地交织出几道惨淡的虹影,冰冷地悬在城门之上。
那一瞬间,陆九霄脑中莫名闪过昨夜子时在广和楼听的那出《天雷报》。
戏台上,老生苍凉的唱腔犹在耳畔:
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亏心,神目如电…
这新年伊始的悬颅血案,究竟是哪路鬼神睁了眼
而这J.P.M三个字母,又指向提督衙门里的哪一位参领
一股沉重而冰冷的预感,如同这京师的严寒,悄然浸透了他的脊背。
雪,似乎又无声地飘落下来,将地上的足迹与那点微弱的虹光,一同悄然掩埋。
顺天府签押房内,炭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陆九霄心头的寒意。
桌上摊着证物:那枚冰冷的鎏金J.P.M钮扣,张德福绸缎庄密室里找到的半块沉甸甸的金属令牌,纹路复杂,非金非铁,以及那张刺眼的庚帖——爱新觉罗·毓敏。
钱慎之捻着山羊须,面色凝重地汇报:大人,查实了。这钮扣是九门提督衙门年前特制的冬装纽子,只发给了十二位参领。其中一位,正是镶黄旗的参领,金兆铭,满名——毓敏。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目光扫过那张庚帖。
陆九霄指尖敲击着令牌粗糙的边缘,发出沉闷的响声。
金毓敏,提督衙门的实权参领,满洲贵胄,竟与一个前门大街的富商有婚约还是在这等敏感时刻
张德福那被剜去的心脏,密室里的无头军官尸体,都像沉重的石块压在他心头。
还有那支绑着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黄布条的弩箭,是警告,还是挑衅
王大人那边…陆九霄问,声音有些干涩。
钱慎之苦笑:府尹大人只叮嘱‘谨慎行事,莫要无端攀扯’。金参领…背景深厚啊。
他压低了声音,听说其父金振彪,戊戌年时可是神机营的翼长,手底下管着火器,更是当年…咳,菜市口那场面的现场指挥之一。
戊戌年…陆九霄咀嚼着这个年份,感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悄然张开,而张德福案,只是网上的一个绳结。
压力如影随形。
翌日清晨,一位身着深紫色宫装、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嬷嬷,在两名低眉顺眼小太监的陪同下,踏入了顺天府衙。
她步履沉稳,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程式化的笑容。
陆捕头辛苦。嬷嬷的声音不高,带着宫人特有的平板腔调,老佛爷心系京师安宁,听闻这新年伊始就出了大案,甚是挂怀。特命老身前来看看,顺天府的差事,可还顺当
她目光扫过签押房,最终落在陆九霄脸上,那眼神看似温和,深处却透着审视与不容置疑的威严。
陆九霄躬身行礼:劳太后老佛爷挂念,卑职等定当竭尽全力,维护京师治安。
嬷嬷微微颔首,从袖中取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明黄绸帕,并非赏赐,只是不经意地拂了拂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那抹刺眼的明黄一闪而过。
顺当就好。老佛爷常说,这京师啊,根基要稳。根基稳了,上面才安泰。她顿了顿,意有所指,有些事儿,牵扯太广,根子扎得太深,硬要刨…反倒容易伤了和气,动了根基。陆捕头是明白人,办案嘛,点到即止,水落石出固然好,但求个‘稳’字,更是顶顶要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