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腊铺门前的柏油马路在暮色中泛着乌亮的光,潮湿的空气里混着菜籽油与纸钱焚烧的焦香。那辆褪了漆的板车总在黄昏时分趴在青灰水泥电杆下,铁链锁扣处缠着褪色的红布条——据说是前年中元节老师傅给系上的。
清泉裹着红底白花的棉袄,圆滚滚的身子像颗熟透的柿子。他出生的时辰特殊,正是子夜交替的中元节,后颈有块朱砂胎记。此刻他盘腿坐在板车尾部,车辕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六个孩子分作两派,花子她们吊在车头拉把上,细瘦的胳膊绷成琴弦,绣花鞋尖在石板路上蹭出道道白痕。可任凭四个丫头如何蹬腿,板车尾部依旧纹丝不动——清泉浑圆的屁股仿佛生了根,连带旁边王老七和小弟娃也成了三尊笑呵呵的泥菩萨。
变故发生前有征兆。板车底下觅食的麻雀突然惊飞,撞碎了油腊铺檐角挂着的铜铃。王老七和小弟娃鬼使神差般同时跳车,板车尾部像被无形大手陡然掀起。清泉感觉自己变成灶台上爆开的玉米粒,棉袄下摆鼓满带着纸灰味的晚风。
救人呐——!街边裁缝铺的刘婶竹尺落地时,那个红彤彤的身影已划过半空。四层楼高的堡坎刀削般陡直,坎底那株百年老槐却突然簌簌摇动,枝桠间系着的许愿红布条无风自动。花子她们扑到栏杆边时,正看见清泉跌坐在老槐隆起的树根上,身下压着的枯叶堆奇异地旋成太极图案。
更玄妙的是那百级梯坎。平日潮湿生苔的石阶,此刻在暮色中泛着幽幽青光,宛如一条悬空的玉带。清泉爬起来竟踩着石阶飞窜,胖乎乎的身影每次落脚都精准踏在历代香客磨出的凹陷处。有眼尖的瞧见,孩子襟口隐约露出道黄符——正是月初老道在城隍庙前派发的平安箓。
当清泉喘着白汽出现在街边时,四个丫头突然爆发出震天响的哭嚎。春燕腕间祖传的银镯裂了道细纹,小莲的眼泪把浸过香灰的衣襟冲出沟壑。油腊铺掌柜却盯着板车发呆:那根缠着红布的铁链不知何时断成三截,断口处竟像被香火炙烤过般焦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