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
2008年春分,新疆若羌县医院的产房外,李凤霞摸着小腹上的妊娠纹,想起十年前在东北林场刻在炕头的生死相随。那时陈广林的手掌还带着锯木的温度,而今她兜里装着刚偷的五百块,血腥味混着戈壁的风沙,在三月的风里碎成齑粉。
第一节:炕头的红梅(1998年冬,东北林场)
雪片子糊在玻璃窗上时,李凤霞正给陈广林补袖口。缝纫机咔嗒一声断线,外头突然传来砸门声,夹杂着女人的叫骂:偷汉子的贱货!
结婚证在灶坑里蜷成黑蝴蝶,陈广林拽着她从后窗跳出去时,棉袄后襟被劈柴划破。零下三十度的夜风灌进领口,她听见自己的棉鞋在雪地上踩出咯吱声,像极了去年腊月杀猪时猪喉管里的呜咽。
七天后在戈壁边缘的土坯房里,陈广林用凿子在炕头刻字,木屑落在她手背:等开春,去镇上扯两尺红布。李凤霞摸着他手腕的新伤——偷生产队玉米时被狗咬伤的,没说话,只是把女儿的照片塞进墙缝,面朝里。
头两年还算和睦。李凤霞在镇小学帮厨,陈广林给供销社赶驴车。夏夜躺在房顶上数星星,他会把她的手焐在掌心:等攒够钱,接咱闺女来。她望着银河,想起女儿断奶那天哭得嘴唇发紫,没敢说自己偷偷往邮局寄过信。
第二节:风沙蚀骨(2003年夏,戈壁滩)
七月的戈壁滩能把人烤出油来。李凤霞蹲在棉田里薅杂草,盐碱地泛着白花花的碱霜,每薅一把都能带起指甲盖大的盐壳,扎得掌心生疼。地头的老杨树上挂着破轮胎改的钟,当当敲了十二下,惊飞了躲在棉桃里的沙蜥。她直起腰,看见陈广林的驴车从土路上晃过来,车把式的白毛巾歪在脑后,车斗里横七竖八躺着几个空酒瓶。
又去镇上赊酒了她把搪瓷缸递过去,缸底还剩半口晒温的凉水。陈广林灌了两口,酒气混着汗臭扑出来:供销社王主任说,今年棉花收成要是再烂,咱连驴都得押给他。他盯着她胸前的补丁——那是用女儿旧棉袄改的,针脚歪歪扭扭像沙鼠爬过的痕迹。
棉田远处,张寡妇的红纱巾在风里飘。李凤霞看着陈广林的眼神追过去,指甲掐进掌心。自从去年他帮张寡妇修驴圈,那女人就常往他们家送晒干的沙枣,有回还看见她往他兜里塞钱。死老娘们,看什么看!陈广林突然甩了个耳光,她的草帽滚进棉田,露出鬓角新添的白发。
夜里躺在炕上,李凤霞摸着墙缝里的照片。剩下的半张女儿脸被磨得发亮,嘴角的梨涡还在,只是照片边缘被陈广林撕过,缺了块耳垂。她想起开春时偷偷去镇上邮局,却被柜台姑娘翻白眼:地址都模糊成这样,怎么寄信纸在兜里揣了三个月,最后塞进灶坑烧了,灰末子飘起来,像极了东北的雪。
驴车的铃铛在午夜响。李凤霞摸黑爬起来,看见陈广林正往车斗里搬麻袋,张寡妇的红纱巾搭在车辕上。又去偷生产队的苜蓿她话音未落,麻袋里的苜蓿叶簌簌掉下来,露出底下半块偷来的咸肉。陈广林抄起驴鞭就抽:多嘴!你以为供销社的账是天上掉的
鞭梢扫过她手背,火辣辣的疼。李凤霞躲进柴房,听见驴车碾过石子路的声响。墙角堆着她捡来的罐头瓶,里面泡着去年秋天采的沙棘——本想攒够一瓶寄给女儿,现在瓶盖早生了锈。她数着瓶身上的划痕,突然听见远处传来狗吠,还有男人的叫骂:抓贼啊!
第二天晌午,陈广林被民兵押回来,额角淌着血。李凤霞蹲在地上给他擦伤口,看见他裤脚沾着张寡妇家的骆驼刺。你就作吧,早晚把咱都送进局子!她话里带着颤音,手指划过他手腕的旧疤——那是当年在林场扛原木砸的,现在却成了打她的凶器。
棉桃开始吐絮时,李凤霞发现自己怀孕了。镇上的郎中把着脉摇头:你这身子,能保住才怪。她摸着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