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想起十年前在东北林场的那个冬夜,陈广林说等孩子生下来,就叫雪梅。现在炕头的刻字早被风沙磨平,只有她知道,在生字的笔画里,藏着半片红梅木片。
陈广林知道消息后却冷了脸:别是野种吧他蹲在门槛上抽烟,火星子溅在她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李凤霞没说话,只是把郎中开的安胎药倒进灶坑——她知道,在这盐碱地里,连骆驼刺都长不壮实,何况一个被诅咒的孩子。
深秋的第一场风沙来得猝不及防。李凤霞抱着晒好的棉絮往家跑,沙砾打在脸上像刀割。推开门,看见陈广林正和张寡妇在炕上数钱,红纱巾落在他磨破的棉袄上。你们……她的话被风沙堵在嗓子眼里,棉絮掉在地上,沾满沙粒。
张寡妇冷笑一声: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钱是给广林治腰伤的。她涂着凤仙花的指甲划过陈广林的手背,李凤霞看见他缩了缩手,却没躲开。风沙在窗缝里呜呜叫,她突然想起老家的火炕,想起女儿第一次喊娘时的温度,眼泪混着沙子流下来,咸得发苦。
那天夜里,陈广林醉醺醺地摸进被窝:别闹了,等明年棉花卖了,给你扯新布。他的手带着张寡妇的雪花膏味,划过她的小腹。李凤霞咬着被角没出声,直到听见他打起呼噜,才偷偷摸出藏在枕下的药片——那是张寡妇落在柜台上的避孕药,她数了数,正好七颗。
黎明前最黑的时候,李凤霞蹲在棉田里。月光给棉桃镀了层银边,她摘下一朵,棉絮里藏着颗风干的红枫叶——还是从东北带来的,如今碎成了渣。远处传来驴蹄声,她知道,是陈广林又去给张寡妇送柴火了。盐碱地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东北老家结冰的河面,只是这里,永远冻不住滚烫的眼泪。
这年冬天,棉田绝收。陈广林把驴卖给了供销社,换了半袋玉米面。李凤霞看着空荡荡的驴圈,想起那头老驴总在她薅草时蹭她的手,现在只剩下墙角的半截缰绳。陈广林开始整夜泡在张寡妇家,回来时身上带着烟酒混合的气味,还有指甲抓过的红痕。
除夕前夜,李凤霞在镇上的垃圾堆里捡到半张挂历,上面印着东北的雪景。她把画撕下来贴在墙上,雪地里的红梅开得正艳。陈广林回来看见,一把扯下来扔进火塘:装什么矫情,东北早没你的家了!火苗舔舐着画纸,红梅的花瓣卷曲着,像极了他当年刻在炕头的那道弧线。
她蹲在火塘前,看火星子飘向屋顶的裂缝。那里漏着戈壁的夜风,带着细沙,落在她发间,像撒了把碎钻。只是这钻,扎得人心疼。李凤霞摸了摸肚子,三个月的身孕已经显怀,可她知道,这个孩子,和她的爱情一样,终将被风沙掩埋,连个像样的坟头都不会有。
风沙在窗外呼啸,卷着枯枝砸在墙上。李凤霞听见陈广林在梦里喊张寡妇的名字,突然笑了——十年前那个在雪地里狂奔的夜晚,那个说生死相随的男人,早被戈壁的太阳晒成了空壳,里面装的,全是风沙和谎言。而她,就像这盐碱地里的骆驼刺,根扎得再深,也开不出一朵像样的花来。
天亮时,风沙停了。李凤霞站在门口,看见张寡妇的红纱巾在隔壁墙头飘着,像面胜利的旗帜。她摸了摸口袋里的药片,七颗,刚好够结束这场噩梦。远处的沙丘在晨光里泛着金黄,像极了东北老家的麦浪,只是这里,没有收成,只有无穷无尽的风沙,和熬不完的日子。
她转身走进屋,炕头的刻字在晨光里若隐若现。李凤霞摸了摸那道模糊的痕迹,突然从笸箩里拿出凿子——那是陈广林当年刻字用的,现在生了锈。她咬着牙,在生字旁边刻了道歪扭的线,生死相随变成了生随死弃。凿子划破掌心,血滴在炕上,很快被风沙吸干,只留下个暗红的点,像颗永远流不出的泪。
第三节:冰花裂痕(2007年除夕,土坯房)
缝纫机在煤油灯下发出咔嗒咔嗒的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