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键盘敲击声在格子间里碎成细雪,江月盯着屏幕右下角的时间,18:00的数字像块烤焦的饼干。工位隔板上贴着的便利贴被空调风吹得卷边,那些写着加急重点跟进的便签纸,此刻都成了贴在心脏上的创可贴,透气孔早被渗出的血痂堵死。
江月,这份报表今晚十点前给我。直属领导张姐的高跟鞋碾过地毯,在她肩头压下无形的秤砣。显示器映出江月泛青的眼下乌青,像被揉烂的蓝莓酱。她忽然想起上周加班到凌晨,在便利店买关东煮时,滚烫的萝卜汤溅在手背上,疼得她竟笑了——原来自己还能感受到活着的温度。
辞职信躺在抽屉最底层,折叠处已经磨出毛边。这是她第三次打印,前两次都在按下发送键前一秒关掉了窗口。手指触到纸张的刹那,打印机突然卡纸的声响惊得她一颤,却也成了最后的助推力。当张姐摔门而出的声音在走廊回荡时,江月看着系统里弹出的离职申请已提交,忽然听见胸腔里有冰面裂开的脆响。
出租屋的日光灯在傍晚六点半显得格外苍白,江月把自己摔进吱呀作响的木床,天花板上的水渍像只展翅的蝴蝶。手机屏幕亮了又暗,工作群的消息提示音像隔着重雾传来,她长按电源键,世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冰箱压缩机启动的嗡鸣。
床头的台灯罩着发黄的布套,光晕里浮动着细小的灰尘。江月摸出手机计算器,银行卡余额除以一百天,得出每天87.3元的数字。她忽然笑了,想起去年在商场看见的真丝睡衣,吊牌价刚好是这个数字的三十倍。此刻身上的旧T恤沾着打印机的油墨味,却比任何高定礼服都来得舒服。
厨房传来水壶的鸣笛,她趿着拖鞋去煮面,橱柜里的魔鬼辣酱是网购买来的。红亮的辣油在白瓷碗里绽开,溏心蛋的蛋黄裹着面条,第一口下去,舌尖炸开的热辣让眼泪突然涌出来——原来自己喜欢这么刺激的味道,原来她早该知道的。
窗外的广场舞音乐混着汽车鸣笛飘进来,江月靠在窗边啃冰淇淋,这是她今晚的第二支。冰箱最下层的存货是上周特价买的,以往她总在生理期前三天把它们藏进冷冻室最深处,此刻却任由奶油在指尖融化。甜腻的香草味混着夜风,她忽然发现,原来初夏的傍晚有槐花的香气,以前每天低头赶路,竟从未留意过路灯下纷飞的白色花雨。
午夜十二点,手机屏幕显示着无信号。江月蜷缩在被子里,听着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这是她毕业后第一次关掉所有闹钟,不用计算凌晨三点睡下还能睡几个小时。黑暗中,她摸到枕边的旧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去年生日时写的今年要升职加薪已经褪色,墨迹旁洇着几点咖啡渍,像落单的星星。
指尖划过纸页,忽然触到夹层里的车票——那是大三那年去青岛的硬座票,当时和室友挤在过道里,看着窗外飞逝的麦田,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期待。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一定想不到,五年后的夜晚,会在这样逼仄的出租屋里,用辞职换来一场与自己的重逢。
空调外机在窗外发出嗡鸣,江月忽然觉得眼皮沉重。这是离职后一个月来第一次,她没有在睡前反复回想白天说错的话、做错的报表,没有担心手机会在午夜响起。被子里残留着阳光的味道,她闭上眼,听见心底有个声音轻轻说:,江月。
这是她二十七年人生里,第一次对自己说。
2
窗帘缝隙漏进的阳光在地板上织出格子,江月从床上滚下来时,听见时钟指向十二点十七分。冰箱里的鸡蛋还剩三颗,面条囤在储物柜最上层,她盯着煮面时腾起的热气,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三十天没见过写字楼的旋转门。
手机在充电座上休眠,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朋友圈。大学室友小薇刚发了九宫格,婴儿的小手握着奶瓶,配文妈妈的小棉袄。照片里的小薇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