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城市的心脏,在钢筋水泥的脉络里搏动不息。我站在超市明亮得有些晃眼的灯光下,隔着冰柜玻璃上凝结的那层薄薄水汽,瞅着那袋印刷精美的槐花猪肉速冻水饺。好家伙,包装袋上那几朵白得假惺惺、毫无瑕疵的槐花图案,簇拥着一个个饱满的饺子,旁边还印着贼拉醒目的广告语:春天的味道,家的温馨。
‘春天的味道’糊弄鬼呢!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刚碰到冰凉的玻璃,那股子寒意就像会钻似的,顺着指尖悄没声地就钻进了心窝子。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恍惚感猛地罩住了我,像一张细密的网,把我从这个吵吵闹闹、啥玩意儿都讲究效率、一切都被标准化、真空化的现代生活里,暂时给捞了出来。
家的温馨……温馨个啥呀这机器精准计量、流水线生产出来的玩意儿,它知道啥是家不
它能知道那个爬满青苔的小院子知道那棵在风里晃悠了几十年的老槐树知道阳光穿过槐树叶子缝儿投下的碎金一样的光斑知道娘额角上渗出的细密汗珠,还有她手里那根被日子磨得又光又滑、带着体温的擀面杖吗
我忍不住摇了摇头,嘴角露出苦笑。真是犯贱,最后还是买了一袋。也不知道是想自虐式地验证点啥,还是潜意识里那股对过去从未消失的念想,又在翻涌。
回到租的鸽子笼,锅里的水已经咕嘟咕嘟地翻滚开了,我把那些白白胖胖的速冻饺子一股脑倒进沸水里,看着它们浮浮沉沉。没几分钟,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就摆在了餐桌上。我夹起一个,特别小心地咬了一小口。嗯,是熟悉的猪肉馅味儿,里头混着一股淡淡的、好像是槐花的清香,可那香味儿咋就那么单薄、那么死板呢像一缕没魂儿的香气,白费劲地模仿着我记忆深处那份饱满又鲜灵儿的滋味。
这里头,没有泥土的香气,没有太阳晒过的味道,没有灶膛里柴火噼里啪啦的暖和劲儿,更没有……娘手心里那独一份儿的温度。
我放下筷子,望着窗外都市的万家灯火如散落的寒星,可就是感到冷寂。我的心思,早就穿过一幢幢的高楼大厦,越过吵吵嚷嚷的车流,飞回那个遥远的、如今只能在梦里勉强摸着的童年小院儿了。
老槐树下的光阴
我的整个童年,差不多就是拴在那棵老槐树上的。
那槐树到底活了多少年头,谁也说不清。它就那么杵在老家院子的一角,粗壮的树干,我得伸开俩胳膊才能勉强抱住。那虬曲的树枝伸向天,活像个经历过风风雨雨的老爷子,一句话不说,就那么默默地守着我们那个小小的家。树皮是深褐色的,上头全是深深的沟壑,看着就跟娘操劳过度后,手背上暴起的那些青筋。
开春,那股子乍暖还寒的劲儿还没完全退干净,槐树就第一个把嫩黄的新芽给拱出来了,怯生生地探出小脑袋,试探着春天的动静。然后,就跟商量好了似的,一夜之间,满树的绿就浓得化不开了,一层层羽毛状的叶子在风里哗啦啦地响,把阳光筛得细碎细碎的,像金箔一样,洒满了整个院子。
而我呢,童年里头最盼望的大事儿,就是等着槐花开。
差不多是在春末夏初,天儿一点点暖和起来,空气里就开始飘着一种似有若无的甜香味儿。我心里门儿清,这是槐花要开了。那几天,我保准天天仰着个小脑袋,在树底下转圈圈,急得跟等着发糖的小屁孩儿似的。娘瞅见了,总是笑着嗔怪一句:
小馋猫,还没开呢,急啥呀。
终于,在一个太阳特别好的早上,我惊喜地发现,绿油油的叶子缝儿里,钻出了一串串白生生的花苞,像个害羞的小姑娘,嘴唇抿得紧紧的。它们小小的,就跟米粒儿似的,可里头憋着一股子马上就要爆发出来的劲儿。
接下来的日子,那就是槐花的狂欢节了。先是一两串悄悄地开了,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