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里头细小的、像小蝴蝶翅膀一样的花瓣。然后,就跟接收到啥信号似的,呼啦一下,满树的槐花争着抢着全开了。一嘟噜,一串串,雪白雪白的花朵挂满了枝头,沉甸甸的,把树枝都给压弯了。那白色,可不是雪白雪白的,是带着一种温润的、像珍珠一样的光泽,在太阳底下亮闪闪的。浓得化不开的甜香飘满了整个院子,招来一群群的蜜蜂,嗡嗡嗡地在花丛里忙活。
整个院子,就跟被这槐花香给泡透了似的,连喘气儿都带着甜味儿。
该落花了。
娘看着这满树的繁花,总会轻轻地念叨一句。
落花的时候,多半会赶上一场不大不小的风。风一刮起来,槐树那巨大的树冠就开始摇晃,发出哗啦啦的响声。然后,那些润白的花瓣,就跟被吓着了的蝴蝶群似的,簌簌地、漫天遍野地往下飘。它们打着旋儿,飞舞着,就像下了一场没有声音的、特别盛大润白的花雪。
阳光穿过这场花雨,变得朦朦胧胧的,特别温柔。地上很快就铺了薄薄一层,空气里的甜香也更浓了。
这时候,娘总会放下手里的活儿,拿起一个干净的竹编笸箩,走到槐树底下。她会微微仰着头,就那么站着,任凭那些轻飘飘的花瓣像碎玉似的,簌簌地落在她肩膀上,落在她梳得整整齐齐、已经夹杂着些许银丝的发髻上。她脸上带着一种特别平和、特别满足的笑,眼神里有对老天爷的敬畏,也有对这份老天赠送的礼物的珍惜。
她不像我们这些小孩子,兴奋得直摇树枝,想让花掉得更猛点儿。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着,等着,好像在跟大自然进行一场特别温柔的对话。风小了点儿,她就弯下腰,用那双布满了薄茧却灵活得不得了的手,轻轻地把落在干净石板上,或者落在绿油油菜叶子上的槐花瓣,一捧一捧地拢进笸箩里。她的动作那叫一个轻,生怕惊着了这些嫩生生的花儿。
我常常就蹲在一边,瞅着娘的背影。太阳光底下,她的侧脸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那光晕让她眼角越来越深的皱纹显得模糊了点,但却清清楚楚地照着她鼻尖上渗出来的细密汗珠。她穿着那件洗得有点发白、带点蓝印花布的褂子,袖口总是习惯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又略显粗糙的小臂。她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利索的髻,几绺不听话的碎头发垂在耳朵边上,被汗溻湿了,粘在鬓角。我能瞅见那几绺碎头发里头,掺着的银丝越来越多了,在太阳底下闪着光,就跟槐花落干净之后,树枝上还零星挂着的那么点儿星光似的,带着一种日子溜走的、让人心里有点发酸的美。
我就那么看着她那副专心又安宁的神情,瞅着槐花就跟被施了魔法一样,轻飘飘地、心甘情愿地掉进她的笸箩里。有时候,一阵稍微大点儿的风刮过来,花瓣就跟着急了似的,劈头盖脸地往下洒,落在她头上、肩膀上,有的还钻进她领口里。她也不生气,就是用手轻轻拍打掉,或者干脆就那么顶着一头一身的润白,继续她的收集大业。这画面,绝了!
搁现在说,就是既接地气又特别有诗意,就那么死死地刻在了我童年的记忆胶片上。
妈,够了没啊
我仰着小脸蛋儿问,心里头其实盼着这收花仪式赶紧完事儿,因为我门儿清,接下来,就是槐花变成好吃的的前奏了。
快了,再等会儿,让风再给吹吹。
娘的声音总是那么温和,带着一种不着急不上火的耐心。她好像不光是在收吃的,更像是在享受这个跟大自然聊天的过程。
终于,笸箩里积了小半筐雪白的花瓣,娘觉得差不多了,这才直起腰,拍了拍身上的土和零星的花瓣,端着那份沉甸甸的甜蜜收获,朝厨房走去。我呢,就跟个小尾巴似的,一步不落地跟在她屁股后头,心里头全是期待。
水井边的清洌与厨房里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