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家的厨房,与其说是正经屋子,不如说是连着堂屋的一个半敞开的地儿。靠墙是个用砖头和水泥砌的老式灶台,上头嵌着两口大铁锅,锅底和灶墙都被一年年的柴火熏得乌漆麻黑、油光锃亮。灶台旁边堆着整整齐齐的柴禾——有粗树枝,也有碎麦秆和玉米秆。另一边是个简单的木头案板,上头放着平时用的油盐酱醋瓶瓶罐罐,还有一个装着白面的大瓦缸。
厨房里光线不算亮堂,甚至有点儿暗,但常年飘着一股子复杂的、说不太清楚的味儿——那是柴火的烟熏味、做饭的油烟味、酱醋发酵的酸味儿,混着院子里泥土和花草的清新气儿,搅和在一块儿,成了一种独属于家的、让人心里踏实的味儿。
娘把盛满槐花的笸箩放在灶台边的地上,然后从墙角拎起一个豁了口但还被仔细使着的旧搪瓷盆,舀了一瓢清水,往院子里的水井走去。
那口水井也是老物件了,青石砌的井沿被磨得溜光水滑,上头全是打水绳子勒出来深深浅浅的印子。井水那叫一个清亮甘甜,冬暖夏凉,是我们全家吃喝拉撒的源头。娘放下水桶,熟练地把辘轳摇得吱呀作响,拴着水桶的粗绳子慢慢往下放,没进黑黢黢的井水里,再提溜上来时,就是满满一桶清亮见底的凉水。
她把井水倒进搪瓷盆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槐花分批倒进水里。雪白的花瓣在清水的衬托下,显得更嫩、更水灵了。娘弯着腰,伸出两只手,轻轻地在水里搅动、漂洗。她那动作,轻柔得不得了,好像手里捧着的不是普通的花瓣,是碰一下就碎的宝贝疙瘩。
槐花嫩得很,不能使劲搓,不然就烂了,香味儿也跑没了。
她一边洗,一边跟我解释,那语气,跟传授啥武功秘籍似的,特郑重。
你看,得把里头可能藏着的小虫子、小沙粒都洗干净喽。
我凑在旁边,伸着脖子好奇地看着。只见她在水里仔细地翻着、捡着,把一些混进去的小叶子,或者已经有点发黄的花蒂给摘掉。清亮的井水很快就带上了一点淡淡的奶白色,空气里也散开更清爽的、带着水汽的花香。
洗干净的槐花被捞起来,用干净的纱布轻轻挤了挤,把多余的水分沥掉,然后摊开在另一个干净的竹匾上,晾在那儿,等着跟别的食材会师。那润白的一片,散发着勾人馋虫的清香,预示着一场舌尖上的盛宴马上就要开始。
接下来,娘就开始捣鼓面团和馅儿了。她从大瓦缸里舀出几瓢白得晃眼的面粉,倒进一个稍微大点的和面盆里。然后,她一手拿着水瓢,一手伸进面盆里,细细的水流慢慢地往里淌,她的手指头在面粉里灵活地搅和、转圈儿,把干巴巴的粉末一点点变成棉絮状。
和面讲究‘三光’——面光、盆光、手光。
娘一边揉面,一边跟我念叨这些老辈儿传下来的经验。她的胳膊均匀地使着劲儿,把面絮揉啊、按啊、叠起来,再揉、再按、再叠……那看着挺简单的动作,里头可全是长年累月攒下来的手艺和力道。没一会儿,原本松散的面粉就在她手里变成了一个又光溜、又圆乎、还特有弹性的面团。她用湿布把面盆盖好,放在暖和的灶台边上,醒着。
然后是调馅儿。做槐花饺子,娘最常用的就是配猪肉。她会挑带着点肥膘的前腿肉,仔细洗干净,然后放在厚实的木头砧板上,挥舞着那把沉甸甸的大菜刀,开始有节奏地剁肉。
铛铛铛……铛铛铛……那富有韵律的剁肉声,是我童年厨房里最带劲儿的背景音乐。娘的刀法那叫一个熟练、有劲儿,刀光闪闪之间,肉块很快就变成了细小的肉末。她剁得特别细,但又不像机器绞出来的那样,一点嚼头都没有。她说,手剁的肉馅儿,吃起来才更带劲儿,更香。
剁好的肉末被放进一个大碗里,娘往里头加了切得碎碎的葱末、姜末,淋上不多不少的酱油、香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