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槐荫索命
隋大业元年七月半,兖州城隍庙的老槐树开了满枝白花。这树平日蔫头耷脑,偏在中元节开得邪性,花瓣落在香炉里,竟烧出人油味儿。巡夜的佐史董慎提着灯笼路过,忽见树根下蹲着个黄衣汉子,正把骷髅头当算盘珠子拨弄董大人看这儿。汉子冲他招手,掌心托着颗泛青的骷髅头,您瞧这算盘打得精不精三成归转轮王,五成孝敬太元娘娘......董大人,您那份买命钱何时结啊
董慎的灯笼啪地杵在地上,腰间法理通天的木牌撞得叮当响:本官审案只认《开皇律》,不认阴司的糊涂账!那黄衣人咧嘴一笑,露出满嘴的黑牙:泰山府君要借您二十年阳寿当押司,这买卖可由不得您嘞!说罢抖开个麻布口袋,里头窜出三条乌青锁链,哗啦啦就把人捆成了端午粽子。
要说这董慎,原是兖州出了名的铁面判官。当年隋文帝在世时,他在长安衙门当差,连皇亲国戚的案子都敢审。有回晋王杨广的舅爷强占民田,董慎硬是带着衙役把地契从王府里搜出来。气得晋王摔了茶盏:这厮的脖子比潼关城墙还硬!
此刻锁链越缠越紧,董慎突然瞅见黄衣人腰间晃着枚玉蝉。那玉蝉通体碧绿,蝉翼薄得透光,这玉蝉他再熟悉不过。开皇三年隆冬,他在私塾给学生们讲《礼记》,最聪颖的张生咳嗽着把冻红的手缩进袖口:先生,这玉蝉真好看。那时张生已病入膏肓,他便将这束脩礼塞进少年掌心:君子比德于玉,望你清白做人。痨病缠身的少年攥着他衣袖咳嗽:先生......来世再续师生缘......如今这玉蝉竟挂在勾魂使腰间,怎不叫人惊心
张生董慎脱口而出。黄衣人浑身一颤,玉蝉当啷坠地。露出腕间那道月牙疤——正是当年张生帮他抄书时,被镇纸划伤的旧痕!槐树突然发出沙沙轻响,三根白绫破土而出,如活物般缠住布囊,刺啦扯出道裂口。董慎趁机滚到树根旁,却见满地骷髅头都长了嘴:董铁头!董铁头!阴司要借你的铁面哩!
黄衣人慌忙去捡玉蝉,董慎一个箭步踩住他手背:当年我赠玉蝉时说君子比德于玉,你倒拿它当勾魂信物话音未落,槐树上突然垂下个紫袍官,胸前绣着三百张哭脸:好个重情重义的董大人。本官泰山府君,今日特来借你二十年阳寿。
这紫袍官正是泰山府君。他袖中飞出卷黑帛,往董慎头上一罩:令狐寔那案子,天曹要减刑,冤魂要索命,本官夹在中间难做得很!借你二十年阳寿当押司,审完案子就放你还阳!董慎还要争辩,布囊口子唰地收紧,眼前顿时漆黑一片。
布囊外传来黄衣人的嘀咕:府君,这张审通好歹是......话没说完就挨了记耳光:混账!让你扮勾魂使,倒把前世的师生情记得清楚!董慎心头一震——张审通,可不就是他那个病逝学生的名字
待眼前泥垢被拂去,董慎已跪在森罗殿前。青面獠牙的鬼差举着肃静牌,牌上却爬满吐信的毒蛇。公案旁跪着个黄衣汉子,左手攥着诉状,右手还捏着半幅没画完的仙女图。董慎刚要说什么,就见黄衣汉子摘了面具——正是他记忆中清瘦的张生,只是眼下多了三只耳朵,耳垂上还挂着滴溜溜转的判官笔。不是张审通又是谁
令狐寔仗着太元夫人的裙带,屠村灭户竟要减刑张审通把状纸拍在判官脸上,按《阴律疏议》,当入无间狱!董慎定睛细看,那状纸上的血手印还在往下滴黑血。
泰山府君额角青筋直跳:天曹要保的人,你我岂能......话没说完,殿外飘来驾鸾凤车辇。八只纸马踏着鬼火,车上坐着个戴金步摇的美妇人,指甲长得能当判官笔使——正是太元夫人。
先生小心!张生甩出半幅未完成的《百鬼鸣冤图》,画中冤魂竟化作黑烟缠住太元夫人的鸾车。太元夫人丹蔻一点,张审通嘴里突然长出个肉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