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是母亲用二十年阳寿织就的护村阵。
胡万龙的玄色大氅掠过天际,断尾重生出的赤金狐尾扫开阴云。值得吗他又问,翡翠烟杆指向祠堂方向。于老太太的亡魂正被九十九道金线穿刺,每根线都连着一个穿红袄的姑娘魂魄。
闫二花摸向心口,那里空荡荡的没有心跳。野海棠的残瓣从指缝漏下,落在王小梅坟前时突然生根抽芽,转眼长成合抱粗的花树。树根掀开的冻土下,三百个陶罐碎片正拼成萨满鼓的形状。
当年我娘跪求胡三太爷时,你就见过这对不对她突然发问。胡万龙身形微滞,狐尾卷着的铜秤残片叮当作响。鼓声从地底传来时,闫二花看见了真相:二十岁的母亲跪在狐仙庙,孕肚上的血咒与神像腹部的裂痕同步跳动。于老太太捧着青铜秤现身,秤钩刺入母亲丹田那刻,胡三太爷像的孕肚轰然炸裂——原来所谓的借寿,借的是狐仙胎的先天灵气。
你娘的血咒不是为保你,而是为镇我。胡万龙的声音混着鼓点,她剖腹取子那夜,用最后的气力将我的妖丹封进你心脉。玄色大氅滑落,他心口处赫然是与闫二花相同的十字裂痕。
三百道金线突然收紧。于老太太的惨叫中,闫二花看见自己的过往在龟裂——七岁高烧那夜,是胡万龙的妖丹在续命;及笄礼上王婶送的绣鞋,鞋底绣着镇魂符;就连灰九幽捧来的生死簿,纸页间都夹着母亲抄写的安魂调。
野海棠突然绽放如血,花蕊中浮出母亲虚影。她颈间的勒痕与闫二花如出一辙,指尖金线正将九十九个姑娘的魂魄引向花苞。花啊,虚影轻抚她透明的脸颊,萨满女儿的命,要自己挣。
黄天霸的咆哮震碎锁魂链。闫二花坠向花树时,看见胡万龙化作白狐真身冲进金线网。他的妖丹从心口剥离,裹着三百道婴灵撞向于老太太的天灵盖——二十年前母亲剖腹取出的那团血肉,此刻正在金光中化作狐形。
地动山摇间,闫二花抓住了铜秤残片。秤杆上的胡三太爷敕令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母亲用血刻的满文神谕。当最后一道血痕亮起时,整个村庄的地面浮现出巨大的萨满鼓纹,每道鼓棱都对应一座新坟。
以吾魂为槌!闫二花将桃木符拍向心口。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突然震响,声浪掀飞了于老太太残魂。野海棠的根系在地下疯长,吸干了她窃取的所有寿数,九十九朵红花顷刻凋零,结出翡翠般的青果。
灰九幽的生死簿无风自燃,火中浮现母亲年轻的面庞。她抱着婴儿时期的闫二花,手指在青铜秤背面刻下反咒,每一笔都深可见骨。于老太太的尖叫突然化作哀求,她的魂魄正被三百根金线拆解,每个绳结都对应一个被她害死的婴孩。
当最后一缕残魂被野海棠根系吞噬,朝阳恰好跃出地平线。闫二花倚着花树,看见自己的身躯正在消散。胡万龙的妖丹悬在额前,里面封着母亲最后的笑容——原来这二十年,他一直在用道行温养这道残魂。
去吧。他将妖丹按进她心口,你娘等这场日出,等了二十年。金线网突然收缩,将九十九个姑娘的魂魄送回肉身。王小梅在坟前睁眼时,发间的野海棠突然盛开,每片花瓣都映着闫二花透明的笑颜。
村口的钟声敲到第七下时,闫二花彻底化作光点。那些光尘落在母亲坟头,凝成个穿红袄的小泥人——正是七岁那年,母亲用艾草灰给她捏的替身。
胡万龙拾起泥人时,黄天霸的尾火点燃了青铜秤残骸。灰烬中升起三百颗金星,绕着野海棠树结成萨满鼓的纹样。当第一片青果落地生根,老韩头看见所有新坟前都开了朵野海棠,每片花瓣上都有个小小的倒三角。
开春祭祖时,王小梅在闫家荒宅前发现个红布包。褪色的布料里裹着半块铜秤星,还有缕黑白交缠的头发——于老太太的银丝与闫二花的青丝,被野海棠的根须缠成了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