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王老实变得更加沉默,像一截枯死的树桩,常常一个人蹲在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水坝的方向,一看就是大半天,嘴里偶尔会发出一些模糊不清、意义不明的音节,听得人脊背发凉。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刘家那个才八岁的小孙子,狗娃。那天下午,他和小伙伴在离水坝下游不算太近的浅滩摸螺蛳,回来就变得痴痴傻傻,问他话只会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嘴唇哆嗦着,手指死死抠着自己的衣角。直到夜里,他才在爹娘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断断续续、颠三倒四地吐出几个字:水……水里有……有白影子……好多手……在……在招手……叫我……下去……
白影子……好多手……
这几个破碎的词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村里每个人的神经。恐慌如同实质的墨汁,迅速在闭塞的山村里浸染开来。村长老陈那张本就愁苦的脸皱得像个干瘪的核桃,他叼着早已熄灭的旱烟袋,在村委那间低矮昏暗的土坯房里来回踱步,鞋底摩擦着坑洼不平的泥土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老陈叔,不能这么下去了!
民兵队长赵大勇,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此刻也拧紧了眉头,拳头攥得指节发白,再传下去,人心都得散了!得想法子,弄个明白!
他目光扫过屋里几个同样愁眉苦脸的村干部,最后落在我身上,老周,你车好,明儿……不,就今晚!今晚月亮大,咱俩去坝上转转!带上手电筒!我就不信这个邪!真有什么玩意儿,老子用这杆土铳崩了它!
他拍了拍斜挎在肩上的那杆老旧的土铳,枪管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微光。
我心里猛地一沉。去坝上还是晚上那片深不见底的墨色水面,水下冰冷的凝视,白天都让人汗毛倒竖,更何况是月光下的夜晚王老实那双浑浊的眼睛,狗娃惊恐的呓语,还有张路消失在巨大水泵里的惨白身影……无数碎片化的恐惧瞬间涌入脑海,几乎要将我淹没。胃里一阵翻滚,喉头涌起一股苦涩的铁锈味。
大勇……
我刚想开口,声音却干涩得厉害。
就这么定了!
赵大勇根本没给我拒绝的机会,斩钉截铁地一挥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蛮横,天黑透了就走!老周,是爷们就别怂!咱得给村里人一个交代!
他的目光锐利地刺过来,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仿佛我的任何犹豫都是懦弱的证明。
老陈叔停下脚步,深深叹了口气,烟雾缭绕中,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脸显得更加苍老疲惫。他看了看赵大勇,又看了看脸色发白的我,最终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唉……小心点……千万……千万小心点……
那语气,与其说是同意,不如说是认命。
最后一丝侥幸被掐灭了。傍晚,我如同行尸走肉般回到家,找出那个蒙尘已久、电力微弱的手电筒,又翻出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别在腰后。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肉,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聊胜于无的触感。窗外,浓墨般的夜色正一点点吞噬掉天地间最后的光线。一轮异常巨大、惨白、边缘带着诡异血丝的圆月,正从东边黑黢黢的山脊后面缓慢地、无可阻挡地爬升上来,将它那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的光辉,冷冷地洒向寂静无声的山谷,也洒向远处那座如同巨兽般蛰伏的黑色水坝。月光下的水面,像一块巨大而冰冷的、刚刚擦拭过的磨刀石,泛着森然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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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死亡旋涡
吉普车的引擎在死寂的夜里发出粗重的喘息,像一头疲惫不堪的老牛,载着我和赵大勇,沿着那条熟悉的、此刻却显得格外陌生和漫长的山路,朝着山顶那片巨大的阴影爬去。惨白的月光像冰冷的瀑布,无情地倾泻下来,将山路两旁的树木、岩石都照得一片凄清,轮廓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