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往里窥探。
春桃李大海的声音带着夜露的凉意,混着未散的咳嗽,我…胸口发闷,提前回来了。
木屐踩在青石板上的声响越来越近,林春桃指尖发颤,忽然瞥见桌上歪倒的搪瓷缸——里面还剩半杯掺了白酒的红糖水,是方才李川说驱暑气硬灌她喝的。她猛地抓起缸子,塞进床底的酸菜坛子旁,酒气却已在狭小的屋里漫开。
门闩咔嗒响动时,李川正背对着门蜷在竹席上,假装打鼾。林春桃转身去接丈夫手中的饼车把手,却看见他胸前的粗布衫洇着大片汗渍,左襟上还粘着片没撕干净的手抓饼油纸——那是他总舍不得扔的,用来包剩饼给巷口流浪狗的。
锅里煨着枇杷蜜水,我给你盛。她的声音还算稳,却在接过他冰凉的手时,发现他指尖还沾着面粉——收摊前应该还在揉面,怕是撑不住才提前回来。愧疚像根细针扎进心口,她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却听见身后传来李川翻身的响动。
李大海的目光掠过弟弟凌乱的床铺,落在地上散落的扑克牌和半截烟头旁——那里还躺着枚女人的发夹,水蓝色的塑料质地,是林春桃去年生辰他送的。喉间突然泛起腥甜,他慌忙用袖口掩住嘴,咳嗽声惊飞了梁上的燕雏。
小川他试探着叫了声。
装睡的人没应。林春桃已端着蜜水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冰凉的手腕:别吵他,下午帮张大爷修猪圈累着了。她说话时,发夹从鬓角滑落,正掉在李大海脚边。他弯腰去捡,指甲缝里的面粉蹭在发夹上,忽然听见弟弟在黑暗里翻了个身,竹席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三人在狭小的屋里僵持着。煤油灯的光晕里,能看见李大海额角的汗珠顺着刀疤纵横的旧伤滑落——那是十年前为护他被混混砍的。李川闭着眼,却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与哥哥的咳嗽声重叠,像两根绞在一起的麻绳,越勒越紧。
睡吧。林春桃突然开口,将蜜水塞进丈夫手里,明天还要赶早市呢。她转身时,发梢扫过李大海的手背,带着若有若无的烟草味——那是方才与李川纠缠时染上的。他猛然抬头,却只看见妻子走向西厢房的背影,蓝布衫下的腰肢轻轻摆动,像村口那棵被夜风吹弯的柳树。
后半夜下起了急雨。李川趴在窗台上,看哥哥的房间始终亮着灯。雨珠顺着瓦当滴落,在地上砸出深浅不一的坑,像他心里密密麻麻的洞。床头的搪瓷缸还剩半块没啃完的手抓饼,边缘焦黑——是今早嫂子特意给他留的,焦脆的部分,正是他小时候最爱吃的。
天蒙蒙亮时,李大海的咳嗽声终于停了。林春桃站在井边打水,木勺碰撞木桶的声响惊动了槐树上的麻雀。她抬头,看见李川倚在门框上,手里攥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那是去年他替砖厂搬砖时发的,早就被他扔进了柴房。
我去镇上。他的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门轴,避开她的目光,盯着地上水洼里的碎月光,码头招搬运工,一天能挣二十块。
井绳啪嗒掉进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林春桃的布鞋。她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想起昨夜他在黑暗里说我会对孩子负责时,喉结滚动的模样。雨不知何时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远处传来李大海推饼车的吱呀声,混着第一声清亮的鸡啼。
带上这个。她转身跑回屋,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蓝布包,里面装着新烙的手抓饼,还有用报纸裹着的半瓶跌打酒——那是她偷偷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买的。李川接过时,指尖触到布包底层的硬纸片,抽出来看,是张泛黄的照片:十七岁的他蹲在灶台前,替她往炉膛里添柴,嘴角沾着没擦干净的面粉。
村口的石板路上,晨露未干。李川背着蛇皮袋走在前面,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回头时,林春桃正站在老槐树下,晨光透过枝叶的间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抬手挥了挥,腕间银镯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