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日
棉纺厂会议室)
阳光透过蒙着灰的玻璃窗,在陈秀芳的教师编制录取通知书上投下槐树叶的影子。她摸着通知书上的红公章,突然想起
1995
年被迫签署的伪造辞职书,同样的红印,此刻却像朵盛开的槐花。
秀芳,厂里决定恢复你的教师身份。
工会主席递来新的工作证,照片上的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领口别着学生们凑钱买的新钢笔,那个李怀林啊,哎……
窗外传来卡车的轰鸣,是棉纺厂最后一批下岗职工在搬离。陈秀芳看见李怀林被两个民警押着经过,他的
BP
机早已停了,裤兜露出半截证券单据,背面她写的
K
线图吃不掉槐花
被雨水洇开,像道愈合的伤。
陈老师!
小慧抱着作业本冲进来,封面上贴着全班同学的槐花标本,每片花瓣上都写着祝福。女孩突然盯着她的腿:您走路怎么一瘸一拐的
是被春天的槐花枝绊的。
陈秀芳笑着揉她的头,指尖划过作业本里夹着的铁丝
——
那是从考场外捡的,现在成了书签,等开学啊,咱们要在教室后面种棵小槐树,就用锅炉房后巷的根须。
(1998
年
8
月
10
日
筒子楼卧室)
周玉兰的咳嗽声在深夜格外清晰,陈秀芳摸着她塞过来的布包,里面是
32
颗维生素,还有张泛黄的纸
——1957
年流产女婴的脐带血标本,用槐花汁写着
囡囡。
当年没敢取名字。
老人的手像老槐树皮,却异常温暖,你给小慧班上的女娃们起吧,一个名字,抵得过十副偏方。
林晚秋站在门口,看见母亲把标本夹进新写的诗集《破茧年代》,扉页贴着
1998
年考场的答题卡残页,血字
陈秀芳
旁边,多了行小楷:给所有没被烧掉的名字。
秀芳啊……
周玉兰突然盯着墙上的标语,那里早已被学生们的槐花标本覆盖,我这辈子,就学会了两个字
——
她指指药罐底的
生女勿悲,又指指母亲胸前的工作证,一个是‘忍’,一个是‘狠’。你比我狠,狠在敢把血滴在试卷上。
陈秀芳的眼泪落在老人手上,咸涩里带着槐花蜜的甜。她知道,奶奶的
狠
藏在每颗调包的维生素里,藏在罐底的刻字中,藏在临终前才敢说出的
生女勿悲
里。
(1998
年
9
月
1
日
县中教室)
黑板上的《孔雀东南飞》墨迹未干,陈秀芳的瘸腿在讲台上投下细长的影子。最后一排的小慧突然举手:老师,刘兰芝为什么要自杀
粉笔在黑板上停顿,陈秀芳摸着袖口的血痂
——
那里永远留着槐花标本的形状。她想起
1998
年考场的作文纸,想起父亲被带走时的眼神,想起奶奶罐底的刻字。
因为她等了一辈子,没等到自己的
1998
年。
她转身在
飞
字旁边画了朵槐花,花瓣上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