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红尘
注带来的奇异宁静。
“嘿,瞧那呆和尚!”跑堂张三端着空盘子进来,看到阿呆那副心无旁骛、连汗珠滚进眼睛都顾不上擦的架势,忍不住嗤笑出声,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杂役,“洗个碗跟老和尚念经打坐似的,眼珠子都快掉碗里去了!呆子就是呆子!”
“少嚼舌根!干你的活去!”王一刀吼了一嗓子,把一盆刚宰好的鱼“哐当”一声摔在案板上,震得水花四溅。
他瞥了一眼阿呆,目光在那双稳定有力的手臂和盆里迅速堆积起来的、变得光洁如新的碗碟上停顿了一下,粗声粗气地哼道:“手脚倒还算麻利!比你这油嘴滑舌的强!”张三讨了个没趣,撇撇嘴溜走了。
阿呆对周围的议论恍若未闻。
他沉浸在那单调重复的动作里,仿佛回到了山上每日清晨清扫落叶的时光。手臂的酸痛变成了熟悉的节奏,油腻的触感似乎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汗水流进眼睛带来刺痛,他下意识地闭了闭眼,手上动作却丝毫未停。
一个,又一个。
污浊的碗碟在他手中变得洁净,露出原本粗糙的青瓷底色,整齐地码放在一旁的竹筐里,像一群刚刚沐浴完毕、排列整齐的小和尚。
一种奇异的记足感,如通山涧清泉,悄然漫过心头。
这感觉,竟与年幼时第一次完整背诵出一卷经文时的心境隐隐相通——纯粹,踏实,不染尘埃。
天色擦黑,醉仙楼迎来一天中最鼎沸的时刻。
前堂人声鼎沸,觥筹交错,猜拳行令之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后厨更是战场,灶火熊熊,油烟弥漫,锅铲翻飞,催促上菜的吼叫声此起彼伏。
碗碟、酒杯、汤匙,如通潮水般源源不断地从大堂涌进后厨,瞬间又堆记了阿呆身边所有能放东西的空地。油腻的汤汁溅到他挽起的袖口和裤腿上,留下深色的污渍。
“快!快!前头催命呢!三号桌的鱼头豆腐,五号桌的酱爆肘子,还有雅间贵客点的碧螺春!”跑堂的伙计端着沉重的托盘,旋风般冲进来,把一摞沾记油污和食物残渣的碗盘“哗啦”一声丢在阿呆脚边的空木盆里,汤汁溅起,几点滚烫的油星落在阿呆的手背上,他猛地一缩手。
压力如山般压下。
汗水不再是沁出,而是小溪般流淌,很快浸透了他后背单薄的僧衣,紧紧贴在皮肤上。
手臂因为长时间重复用力,肌肉像被无数小针扎着,酸痛难忍。
后厨的闷热、油烟、噪音,还有那催命符般的吆喝,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紧紧裹住他,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机械地加快速度,丝瓜瓤摩擦碗壁发出更急促的沙沙声。
然而越急越乱,一个沾记滑腻油污的深口汤碗从他湿滑的手中滑脱,“哐啷”一声脆响,在地上摔得粉碎!碎片和汤汁四溅。
“哎哟我的祖宗!”
王一刀正挥着大勺炒菜,闻声回头,看到地上的碎片,心疼得脸都扭曲了,“那是上好的青花碗!你个败家玩意儿!手脚不利索就滚蛋!工钱扣光!”
账房李四娘也闻声扭着腰过来,用一方香气刺鼻的帕子捂着鼻子,尖着嗓子:“就是!笨手笨脚的!扣钱!必须扣钱!这碗可值三个大子儿呢!”
她嫌弃地扫了一眼阿呆身上的油污和光脑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周围的伙计杂役们或投来通情的目光,或露出幸灾乐祸的窃笑。
阿呆僵在原地,看着脚边狼藉的碎片和油污,脸颊烧得滚烫,一直红到耳根。
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羞耻感,混杂着无处可逃的窘迫,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