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着那块冰冷刺骨、硬得硌手的饼子,看着老妇佝偻的背影,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沉到谷底的悲凉。她将饼子一点点掰碎,用口中仅有的唾液含软,再小心翼翼地喂进孩子口中。孩子贪婪地吮吸着,暂时止住了哭泣。阿芜看着孩子稚嫩的小脸,胃里烧灼般的饥饿感仿佛都麻木了。她将剩下的饼渣塞进自己嘴里,粗糙的颗粒刮过喉咙,带着一股霉味和尘土气。
为了活下去,她什么都做过。
在混乱的边市,她帮人清洗堆积如山的、沾满血污和油腻的羊皮。冰冷刺骨的河水里,双手浸泡得红肿溃烂,指甲缝里嵌满了洗不净的污垢和羊膻味。报酬是几枚带着腥气的铜钱,或者一小袋磨得粗糙的黍米。
在商队临时歇脚的驿站马棚,她趁着夜色,偷偷刮取地上被马蹄踩踏、混着泥土和草屑的盐粒。一点点收集,用布包好,在无人处小心地化开、过滤、熬煮,得到指甲盖大小的一撮粗盐。那是能换回一小袋救命粮食的珍宝。
在瘟疫刚刚平息、人人避之不及的村落,她主动走进那些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空屋。不是为了偷盗,而是为了收集死者遗落的、无人敢要的旧衣和被褥。她用冰冷的溪水反复捶打漂洗,在烈日下暴晒数日,然后拆解、拼凑,为自己和孩子缝制勉强御寒的衣物。针脚粗大笨拙,却浸透了生存的挣扎。
她像一株被连根拔起、抛入荒漠的野草,在每一道石缝里寻找着滋养活下去的微末水分。风雪、饥饿、疾病、无处不在的觊觎目光……每一步都踏在生死的边缘。背上的孩子,是她沉重的负担,更是支撑她在这绝境中永不倒下的唯一支柱。孩子清澈懵懂的眼睛,映着她日益消瘦却更加坚毅的面容,映着这片残酷的天地。她不能倒下。她倒下,怀中的这点微光,就将彻底熄灭。
五年。风沙磨砺了她的轮廓,苦难淬炼了她的筋骨。那个在裴府庭院里劈柴、在后园掘土的茫然妇人,早已被北境的酷烈风霜彻底重塑。她的眼神不再有困惑,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鹰隼般的锐利和警觉。她粗糙的手指,不仅能缝补破衣,更能熟练地辨识北地稀有的草药,能在混乱的集市上精准地估算皮货、盐巴、铁器的价值,能在马匪劫掠的混乱中,拉着孩子如同狡兔般迅速隐匿。
她不再仅仅是阿芜。在那些混杂着胡语和边腔的称呼里,她是能换盐的娘子,是识药草的阿姐,是懂行市的云娘。一个模糊的、带着几分神秘和生存智慧的身份,在流民和边地小商贩中悄然形成。她用五年地狱般的流亡,在绝望的灰烬里,亲手为自己和孩子,煅烧出了一副足以立足的粗糙铠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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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十二年,深秋。北境通往中原的咽喉要道——云中驿。
一支规模惊人的商队正缓缓驶入驿站。上百辆满载货物的沉重牛车,车轮深深陷入驿道的泥泞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拉车的犍牛喷着粗重的白气。数百名精壮的护卫,穿着统一的靛蓝色劲装,腰挎长刀,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带着一种久经训练的肃杀之气,绝非寻常商队护卫可比。
驿站简陋的厅堂里,气氛凝滞。几个风尘仆仆、显然也是赶路行商的人被拦在外面,敢怒不敢言地看着驿站里最好的位置被这群靛蓝护卫牢牢占据。驿丞是个干瘦的中年人,此刻正搓着手,满脸堆着近乎谄媚的苦笑,对着护卫首领点头哈腰:军…军爷们辛苦!只是这上房实在有限,都腾出来了,您看这…这位夫人的车驾…
他为难地看向驿站门口。一辆并不起眼的青呢马车刚刚停稳。车帘掀开,先下来一个穿着藕荷色比甲、面容清秀的侍女,她利落地放下脚踏。随即,一只穿着素面青缎绣鞋的脚,稳稳踏在脚踏上。
车中人弯腰走了出来。
驿站里嘈杂的声音似乎都低了下去。那是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