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穿着一身料子普通、剪裁却极为利落合身的靛青色细布长裙,外罩一件半旧的玄色斗篷。发髻挽得简单,只用一根通体无瑕的白玉簪固定,再无其他饰物。她脸上未施粉黛,肤色是久经风霜的微褐色,眉眼间却沉淀着一种久居上位者才有的沉静与威仪,眼神扫过驿站厅堂,平静无波,却让那些原本因被占了位置而低声抱怨的行商瞬间噤声。
她正是这支庞大商队的主人,北境新崛起的商路巨擘,掌控着连接漠北草原、西域诸国与中原腹地数条关键商道的云夫人——昔日的阿芜。
无妨。云夫人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清冷的质感,像山涧击石,寻个避风处,安置好马匹货物即可。我们的人,自会扎营。她身后的侍女立刻领命而去,行动干脆利落。
驿丞如蒙大赦,连忙哈腰引着云夫人走向角落一处还算干净的位置。靛蓝护卫们自动分开一条通道,无声地护卫着她。就在这时,驿站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人心上。
蹄声在驿站门口戛然而止。一阵盔甲碰撞的铿锵声和战马不安的嘶鸣声传来。
厅堂里的所有人,包括那些神色倨傲的靛蓝护卫,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神经,目光齐齐投向门口。
驿站破旧的木门被猛地推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汗味和战马特有的膻臊气混合着深秋的寒气,汹涌而入。门口,逆着门外阴沉的天光,立着几个浑身湿透、沾满泥泞的身影。
为首那人,身形异常高大挺拔,即使被沉重的玄铁盔甲包裹,即使肩背处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不知是血还是泥浆),依旧如同渊渟岳峙的山岳。雨水顺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不断滴落,冲刷着脸上沾染的尘土和血污,露出一张俊朗却布满深重疲惫和焦灼的面容。那双曾如寒星般锐利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猩红的血丝,死死地盯住了厅堂角落,那个刚刚落座、正接过侍女递来热茶的靛青色身影。
正是南征北战、军功赫赫、刚刚在江东迎娶了豪族明珠的燕君——裴昭!
驿站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门外呼啸的风雨声和战马不安的喷鼻声。
裴昭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穿透人群,死死钉在云夫人身上。五年时光,风霜刻骨。眼前的女人,不再是记忆中那个穿着粗布衣衫、会在深宅劈柴、会在后园掘土的阿芜。她端坐在那里,沉静得像一口深潭,周身散发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威压。她颈间空无一物,只有发髻上那根温润的白玉簪,在驿站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内敛而坚定的光华。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却只尝到了雨水混合着铁锈的腥咸。他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朝着角落走去。湿透的沉重甲胄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泥泞的深渊里。他身后的几名亲卫想跟上,被他一个冰冷的手势制止。
终于,他停在了云夫人的桌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雨水顺着他玄铁盔甲的边缘滴落,在她脚边积起一小滩浑浊的水渍。浓重的血腥味和战场带来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云夫人缓缓抬起眼。她的目光平静无波,像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掠过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掠过他肩甲上那片刺目的暗红,掠过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眼前这个狼狈不堪、气势汹汹的将军,不过是驿站窗棂上滑落的一滴雨水。
她端起粗陶茶碗,轻轻吹开浮沫,浅啜了一口微烫的茶水。动作从容优雅,与裴昭浑身散发的狂暴绝望气息形成刺目的对比。
裴昭死死地盯着她,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在积蓄着足以摧毁一切的怒火。终于,那紧绷到极限的弦,被绝望彻底压断。他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颤抖,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