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重重砸在凝滞的空气里:
阿芜…五十万大军…断了粮草!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驿站外阴沉的天幕,瞬间照亮了裴昭惨白如纸的脸和云夫人沉静如水的眼眸。紧随其后的炸雷,震得整个驿站簌簌发抖,也彻底掩盖了裴昭话语中那深入骨髓的恐惧。
五十万大军断粮!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前线顷刻间便会化为饿殍遍野的人间地狱,意味着他裴昭赫赫战功瞬间化为乌有,意味着他本人将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更意味着江东虞氏倾尽全力的豪赌、他刚刚稳固的权势根基,都将随着这支大军的崩溃而彻底瓦解!他输不起,也不能输!
驿站里落针可闻。所有行商、驿卒,甚至那些见惯了风浪的靛蓝护卫,都屏住了呼吸,惊骇的目光在裴昭绝望扭曲的脸和云夫人沉静的侧影之间来回扫视。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云夫人手中的茶碗,终于轻轻放回了粗糙的木桌上,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这细微的声响,在死寂中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回裴昭脸上。那眼神,不再是五年前镇国公府水榭旁受他庇护时的茫然,也不是风雪裴府夜听他宣告迎娶他人时的死寂。那是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平静,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那并非笑容,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弧度。她抬起一只手,纤细却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过自己空无一物的手腕。
那里,曾经戴过一枚粗陋的木镯,早已在流亡路上遗落。如今,只有长期握持缰绳、拨弄算筹留下的薄茧。
她的指尖在腕骨处那光滑的皮肤上轻轻摩挲着,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优雅。清冷的声音,如同冰珠滚落玉盘,清晰地穿透了驿站外依旧轰鸣的雷雨声,一字一句,敲在裴昭早已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君上,她微微偏头,颈间的线条绷紧,眼神锐利如刀锋,直刺裴昭眼底那片绝望的深渊,求人,该有求人的样子。
话音落下,如同巨石投入冰封的湖面。
裴昭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瞬间褪尽,惨白如金纸。那双布满血丝、曾睥睨天下的眼睛,此刻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被彻底剥去所有盔甲的狼狈。他死死地盯着云夫人那只抚过空荡手腕的手,仿佛看到了五年前那个雪夜,她僵坐在黑暗中的单薄身影,看到了她颈间那点被他亲手熄灭的微光。
求人的…样子
他裴昭,堂堂燕君,手握重兵,权倾朝野,何曾需要求人何曾向人低过头可此刻,他身后是即将因断粮而哗变、崩溃的五十万大军,是他用尽手段才攀附上的江东虞氏,是他汲汲营营半生才换来的权势巅峰!这一切,都悬于眼前这个他曾经弃如敝履的女人的一念之间!
巨大的屈辱感如同岩浆,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骄傲。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出咯咯的爆响,手背上青筋虬结,玄铁护臂被捏得微微变形。一股暴戾的杀意几乎要破体而出!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死寂时刻——
娘亲…
一个带着浓浓睡意、软糯稚嫩的童音,如同春日初融的溪水,突兀地在云夫人身后响起。
只见那穿着藕荷色比甲的侍女怀中,一个约莫四五岁、裹在柔软锦缎斗篷里的小男孩揉着眼睛坐了起来。他睡眼惺忪,小脸粉嫩,眉眼轮廓竟与裴昭有着惊人的神似!尤其是那双清澈懵懂的眼睛,此刻带着刚睡醒的迷茫和依赖,望向云夫人。
小男孩似乎被驿站里凝重的气氛和裴昭身上那股浓重的煞气吓到了,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