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昭词谱》突然翻到新的一页,纸页间飘出片青灰色的雾,凝成个字——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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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
郡城的马车来得比林砚想象中还快。
十月初三的清晨,青河镇还蒙在雾里,三匹枣红马拉着辆青呢小轿停在林家院门口。轿帘一掀,雅韵阁的大管事捧着烫金帖子出来,身后跟着两个扛着樟木箱的随从。那是钱三娘硬塞给林砚的行头,说是郡城的姑娘家不能穿得太素。
九娘,请。大管事弯腰行礼,目光扫过林砚腕上的旧银镯,那是她坚持要戴的,李楼主在百花宴设了‘词魁’席位,就等姑娘去争。
林安帮她提着木箱,郑氏追在车后塞了包炒米:饿了就吃,莫要学那些娇小姐装斯文……话没说完就被林安拽住,他红着眼眶挥手:阿九,郡城的月亮要是比咱青河镇圆,你就替哥多瞅两眼!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时,林砚掀开帘角。晨雾中,母亲的蓝布衫和哥哥的灰布衫渐渐模糊成两个小点。她摸了摸胸口的天音珏,这是周老者昨日深夜塞给她的,说带着它,词灵会护你,又想起怀里的《南昭词谱》,这半个月她抄了三份,一份给母亲压箱底,一份给钱三娘镇听雪楼,最后一份用绢布裹了贴在胸口。
——
郡城比林砚想象中热闹十倍。
青灰色的城墙足有两人高,城门洞进进出出的商队驮着丝绸、茶叶、瓷器。街道两旁的店铺挂着鎏金招牌,玉壶春酒肆的酒旗足有半人高,锦绣阁的绣娘在门口展示刚完工的百鸟朝凤图。林砚望着街边卖糖画的老艺人,突然想起前世大学门口的糖画摊,鼻子有些发酸。
雅韵阁坐落在郡城中心,三层雕花木楼,飞檐上蹲着鎏金瑞兽。林砚刚跨进门槛,就被满厅的墨香撞了个满怀。墙上挂着二十余幅词轴,都是近年南昭国最负盛名的词家作品,落款有松风社陈太常周雅韵李。
林姑娘到了
声音从二楼传来,林砚抬头,见个穿湖蓝锦袍的少年倚着栏杆,手里转着枚羊脂玉扳指,是雅韵楼主的独子李昭年。他身后跟着七八个穿儒生长衫的青年,其中一个正是陈秀才,此刻正冲林砚挤眉弄眼。
李公子。林砚福了福身。
李昭年慢悠悠下楼,目光在她的月白衫子上停了停:青河镇来的姑娘,倒是守着素净。听说你前些日子用‘商调·蝶恋花’惊了大管事我雅韵阁的百花宴,可不止考‘合律’。
他拍了拍手,楼下的胡琴师傅立刻换了弦。林砚耳尖微动——这是角调,音如金石,最宜写壮阔之景。
今日百花宴的题,是‘山河’。李昭年指了指厅中央的沙盘,南昭国北有苍梧山,南有沧澜江,你且以角调填首《水调歌头》,既要写出山河气魄,又要……他勾了勾嘴角,带点‘雅韵’的味道。
林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沙盘上,苍梧山用青金石堆成,沧澜江用蓝琉璃铺就,阳光下泛着冷光。她突然想起前世在地理课上见过的中国地图,黄河像条金色的龙,长江像条银色的带,此刻在她脑子里活过来,比这沙盘上的琉璃金贵百倍。
好个‘山河’。她摸出残笔,我便写个‘大江东去’。
胡琴应声而起,角调的金石声撞在梁柱上,震得窗纸簌簌响。林砚的声音随着琴音拔高: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刚念到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满厅的茶客都站了起来。李昭年的羊脂玉扳指当啷掉在地上。这词的气势,比他请太常寺乐正写的《山河颂》高出何止十倍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林砚继续念,目光扫过墙上的词轴。周老者的词轴挂在正中央,写着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此刻在她的词面前,倒像被春风吹落的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