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被暴雨冲垮的纸浆,那蚊帐里不灭的灯火,那考场中洇开的墨与乳……所有的屈辱、挣扎、绝望和孤注一掷的搏杀,在这一刻,终于被这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纸所定义、所救赎!
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她用手背死死捂住嘴,却怎么也堵不住那从胸腔深处冲上来的、混合着狂喜、酸楚和巨大委屈的呜咽。泪水汹涌地滑过脸颊,滴落在通知书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哭得浑身颤抖,几乎无法站立。直到一声压抑的、粗重的叹息在她身后响起。
王德贵不知何时已经掐灭了烟,站起身。他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佝偻。他走到桌边,脚步沉重。周晓芸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孩子,身体绷紧,泪水却依旧止不住地流。
王德贵没有看她,也没有看那张通知书。他那双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手伸进油腻腻的工装上衣口袋,摸索着,掏出了一小卷用旧皮筋扎得整整齐齐的钞票和几张花花绿绿的粮票。那卷钱看起来并不多,却是他这几个月从牙缝里省下的、用她的加班费顶替名额得来的好处费。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一小卷钱和粮票,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郑重,放在了那张被泪水打湿的录取通知书旁边。钞票的边缘甚至压住了周晓芸三个字的一角。
然后,他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堂屋,径直走进了里屋母亲的房间。门板在他身后发出哐当一声沉闷的轻响,隔绝了内外。
堂屋里只剩下周晓芸抱着孩子,还有桌上那张通知书,以及旁边那一小卷沉默的钱和粮票。她看着那卷钱,又看看紧闭的里屋门,泪水流得更凶了。那无声的放下,是和解是迟来的补偿还是一个父亲无言以告的尊严与愧疚她说不清。她只是慢慢地伸出手,指尖拂过那卷带着体温的钞票和冰冷的粮票,最终,紧紧握住了那张改变了她命运轨迹的通知书。泪水滴落在孩子熟睡的小脸上,小家伙咂了咂嘴,浑然不知。
几天后一个雾气蒙蒙的清晨,周晓芸背着简单的行囊——几件打了补丁的换洗衣服,几本旧书,怀里紧紧抱着用干净襁褓裹好的婴儿,站在了村口那条通往县城的、泥泞不堪的黄泥路边。一辆破旧的、漆皮剥落的长途汽车正突突地冒着黑烟,等着最后的乘客。
老校长和几个闻讯赶来的老同学站在车边送她。老校长的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皱纹都舒展开了,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晓芸,好样的!到了学校,好好学!当个好大夫!
周晓芸用力地点着头,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她努力不让它们掉下来。
就在她准备转身上车时,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是王德贵。他依旧阴沉着脸,手里却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旧布包袱。他走到周晓芸面前,也不看她,更不看旁边的老校长和同学,只是动作有些粗鲁地把那个包袱塞进她怀里,硬邦邦地丢下一句:
里头…有点你妈晒的萝卜干…还有…几个煮鸡蛋…路上吃。
包袱沉甸甸的,带着阳光和泥土的气息。周晓芸抱着孩子,抱着包袱,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只能再次用力点头。
王德贵不再言语,背着手,转过身,慢慢地踱开了几步,蹲在了路边的土埂上,摸出烟袋,低头卷起了旱烟。烟雾升腾起来,模糊了他沉默的侧脸。
哔——!司机不耐烦地按响了喇叭。
周晓芸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蹲在路边的那个佝偻背影,看了一眼雾气中熟悉的村庄轮廓,看了一眼老校长殷切的目光。她抱着孩子,抱着包袱,转身,一步踏上了那辆破旧汽车摇晃的踏板。
车门在她身后哐当一声关上。引擎轰鸣起来,车身剧烈地颤抖着,喷出一股浓重的黑烟,开始缓缓驶离村口。
周晓芸抱着孩子,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