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点点消失。她指了指水缸,又恢复成平时那个刻薄的老太太:自己舀,四岁的丫头了,连水都不会喝
我蹲在水缸边,用葫芦瓢舀了半瓢水。水面上晃动着我的倒影——乱蓬蓬的头发,脏兮兮的脸,还有因为憋着不哭而扭曲的表情。我突然想起母亲常说的一句话:我们妮子笑起来最好看。
水瓢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我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不是那种小孩子耍赖的哭法,而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呜咽。我知道,从今往后,再没有人会在我摔倒时把我搂在怀里说娘吹吹就不疼了,没有人会在油灯下一针一线给我缝补衣裳,没有人会在我做噩梦时轻拍我的背哼唱走调的歌谣。
那天晚上,我蜷缩在炕角,抱着母亲留下的一件旧衣裳。衣裳上有她的味道,是阳光、皂角和一丝淡淡的血腥气混合的味道。奶奶破天荒没有赶我去小床上睡,但她背对着我,鼾声如雷。
月光从窗棂间漏进来,在地上画出一个个小格子。我数着那些光斑,心想母亲会不会变成其中一颗星星。供销社上的红头绳是什么样子的小铃铛会发出怎样的声响这些问题的答案,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后半夜下起了雨,雨滴敲打着瓦片,像无数细小的脚步声。我迷迷糊糊地想,也许是母亲回来看我了。但当我伸手去抓,只抓到冰凉的空气和一枕头的泪水。我想我以后再也不会和见到母亲了,母亲再也不会轻轻的抚摸我了。
转眼间,我五岁了。
自母亲走后,我的日子就像晒干的玉米壳,皱巴巴地蜷缩在角落里,没人愿意多看一眼。奶奶常说:小丫头片子,吃那么多干啥横竖都是别人家的。所以我的碗里总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喝下去,肚子咕噜噜地叫,像养了一只永远喂不饱的青蛙。
春天,我光着脚在泥地里挖野菜,脚底板被碎瓦片划出血口子,结痂了又裂开。夏天,我穿着母亲生前改小的旧褂子,袖口已经磨得发亮,汗湿了又干,在后背留下一圈圈白色的盐渍。秋天,我踮着脚够树上的柿子,摔下来磕破了膝盖,奶奶用烧酒随便一抹,疼得我直抽气,却不敢哭出声——哭多了要挨骂:丧门星,整天号丧似的!
而冬天最难熬。
村里的孩子们裹得像圆滚滚的棉花包,崭新的灯芯绒棉鞋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我只有母亲纳的那双单布鞋——浅蓝色的鞋面上还绣着她歪歪扭扭的小花,鞋底早就磨穿了,塞进去的稻草走两步就漏出来。
下第一场雪那天,我的脚趾冻得像十根红萝卜,又痒又疼。放学路上,我蹲在河边使劲搓脚,搓着搓着突然想起母亲。她要是还在,一定会把我的脚捂在怀里,用烧热的砖头包上旧棉布给我暖脚。想着想着,眼泪掉进冰窟窿里,瞬间就不见了。
哟,李家丫头又穿这双破鞋呢村口杂货铺的王婶嗑着瓜子,对着隔壁的李大娘努嘴,她娘死得早,亲爹又不管,造孽哟...
我低着头快步走过,脚底被冰碴子扎得生疼,却莫名想起去年冬天,母亲还在的时候。她熬夜给我做棉袄,煤油灯熏得她直咳嗽,我问她为啥不睡,她笑着说:妮子穿上新袄,在雪地里跑起来就像个红灯笼。而现在,我的棉袄袖口露出发黑的棉絮,像一朵枯萎的蒲公英。
最难受的是夜里。北风从墙缝钻进来,我把稻草垫在布鞋里当棉鞋,缩在灶台后面睡觉。有时梦见母亲回来了,端着热腾腾的玉米糊糊,可刚要喝,梦就醒了,嘴里全是冷冰冰的口水。
腊月二十三祭灶那天,邻居家飘来糖瓜的甜香。我扒着门缝偷看,他们家的小孙子正举着芝麻糖在炕上打滚。奶奶看见我,一把拽过我皴裂的手:看什么看!扫把星克死亲娘,还有脸馋嘴她甩给我半块硬得像石头的窝头,吃吧,讨债鬼!
我蹲在柴堆旁啃窝头,碎渣掉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