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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衣领里。忽然摸到内衬口袋里有个硬东西——是母亲最后那次去镇上前,偷偷塞给我的水果糖。彩色的糖纸已经褪色,糖块和口袋布料黏在一起,像一滴凝固的眼泪。

    我小心地舔了舔,甜味早就淡了,可我还是含着它,直到舌尖发麻。远处传来鞭炮声,雪又下了起来,我蜷缩着把冻僵的脚塞进胳膊底下,想着母亲说过年要给我买红头绳的事。

    要是能回到那个有母亲的冬天,该多好啊。

    我以为冬天过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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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苦难就像田埂上的野蒺藜,刚拔掉一茬,又冒出新的一茬,扎得人满手是血。开春没多久,父亲带回来一个烫着卷发的女人,嘴唇涂得红艳艳的,像刚吃了生肉。

    妮子,叫娘。父亲搓着手,眼睛盯着新刷的白灰墙。

    我缩在灶台后面不吭声。这世上我只有一个娘,她埋在村东头的乱坟岗,坟头连块像样的木板都没有。

    卷发女人的脸立刻拉得老长。那天晚上,我听见她在里屋尖着嗓子嚷:带着这么个拖油瓶,以后咱自己的孩子咋办白吃粮食的赔钱货!父亲闷头抽烟,烟袋锅子一明一灭,像夜里饿狼的眼睛。

    后娘进门第三天,就不让我上学了,我的饭碗也换成了缺口的陶钵。她舀粥时总要把勺子往锅底狠狠刮几下,确保我的碗里一粒米都不会多。有天我饿极了偷吃鸡食,被她逮住,藤条抽在背上,火辣辣的疼。

    小畜生和它娘一样下贱!她揪着我耳朵往墙上撞的时候,我闻到她手上蛤蜊油的腥香。这味道让我突然想起,母亲从前也爱抹蛤蜊油,不过是装在用完了的万金油小铁盒里,省着用。

    端午节那天,后娘破天荒给我换了件半新的粉褂子,还往我枯黄的头发上扎了根红头绳。我摸着滑溜溜的布料直发愣——自从母亲走后,我再没穿过不带补丁的衣裳。

    死丫头傻乐啥后娘往我脸上抹了把唾沫,用力搓掉我颊边的泥垢,待会儿见了人机灵点,要是敢哭丧着脸...她掐着我胳膊内侧的嫩肉转了半圈,疼得我眼前发黑。

    晌午时分,一个穿蓝布中山装的男人来了。他戴着茶色眼镜,镜片后头的小眼睛在我身上来回扫,像屠夫掂量待宰的羊羔。

    七岁了看着不像啊。男人捏了捏我的手腕,骨头硌着他的指腹。

    后娘堆着笑递烟:穷人家孩子长得慢,可能干了!会喂猪会砍柴做饭什么都会,您买回去绝对不吃亏。她边说边撩起我额前的头发,您看这眉眼多周正,养记几年准是个美人胚子...

    我浑身发抖,突然明白过来——他们是要把我卖掉。去年村西头李家的哑巴闺女就被卖到山里头,后来有人在山涧底下发现了她的破头巾。

    灶台上煮粽子的水咕嘟咕嘟响,苇叶的清香混着男人身上的汗酸味。我死死盯着门框上母亲前些年划的身高线,那道歪歪扭扭的铅笔印子旁边,还写着她工整的小字:妮子四岁又三个月。

    一百块,多一分没有。男人从内兜掏出一沓崭新的钞票,新票子脆生生的响。后娘的眼睛亮得像饿狗见了肉骨头,涂着红指甲的手就要去接——

    哐当!

    我撞翻了煮粥的铁锅,滚烫的水泼在泥地上腾起白烟。趁着众人手忙脚乱,我光着脚冲出门去,后娘尖利的叫骂声追着我:小贱种!抓回来打断你的腿!

    我拼命往乱坟岗跑。茅草划破小腿也不觉得疼,粉褂子被树枝扯开一道口子,崭新的红头绳早不知掉在哪里。

    坟头的野草已经齐腰高。我趴在潮湿的土堆上,把脸埋进长满蒲公英的草丛里。

    娘,我抠着泥土里露出半截的碎瓦片,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他们不要我了...

    暮色四合时,我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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