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被督军府选上,让我去做督军的填房。
要么嫁,要么死。
我不敢反抗,也无力反抗。
我脚踝上那圈淤紫,在昏黄的灯下泛着乌沉沉的死气。
阿妈的手粗糙得像砂纸,沾着浓稠刺鼻的药膏,每一次揉捏都像是钝刀子割进骨头缝里。
我死死咬住下唇,舌尖尝到一丝腥甜,硬生生把喉咙里翻滚的呜咽咽了回去。
眼泪是没用的东西,在这深宅大院里,女人的眼泪和汗水一样,廉价得引不起半点涟漪。
小姐,忍忍,再忍忍就过去了……阿妈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认命的疲惫。
王督军府上派来的婆子可说了,新太太……这脚,得再收收,才衬得起那金线绣的凤头履。
新太太。
这三个字像冰冷的铁蒺藜,狠狠扎进我的心口。
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江南春夜,空气里浮动着潮湿的花香,本该是温软的,此刻却闷得人喘不过气。
窗纸上映着院子里石榴树狰狞的枝影,像一只只鬼爪,无声地撕扯着这片看似安宁的囚笼。
阿妈的手劲忽然加重,钻心的疼猛地攫住了我,眼前阵阵发黑,脚骨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我猛地抽回脚,缩进冰冷的被褥深处,蜷成一团。
不裹了!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横竖是填房,还要这劳什子三寸金莲给谁看!
阿妈的手僵在半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痛楚,最终也只是长长叹了口气,默默收拾起散乱的药膏和布条。
昏暗中,她佝偻的背影融进墙角的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我闭上眼,指尖死死抠进掌心,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翻涌起另一幅画面:
阳光泼洒在操场上,青草的气息蓬勃而自由。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肩头落着细碎的金色光点,隔着攒动的人群望过来,眼神清亮得像雨后初晴的天。
他递过来一本簇新的《新青年》,书页间夹着一张小小的、墨迹淋漓的字条:清嘉,这书里……有光。
那时的风,似乎也是带着香气的,是草木拔节生长的味道,是墨香混着年轻血液滚烫的气息。
而不是如今这深宅里陈年的霉味、药膏的浊气,还有那无处不在、令人窒息的、等待被嫁出去的腐朽气息。
我闭上眼,眼泪无声滑落,跌进枕布里。
君白,你在哪儿,你还好吗,你为什么不回我的信……
那夜之后,脚踝的剧痛似乎麻木了,心口那被新太太三个字刺出的洞,却愈发空荡冰冷,呼呼地灌着穿堂风。
明知希望渺茫,明知可能又是一场徒劳,那点不甘心却像濒死的火星,执拗地在灰烬里跳动。
趁着阿妈去厨下熬药的间隙,我挣扎着坐到窗边的小几前。
油灯的光晕比昨夜更黯淡,我铺开信纸,手却抖得厉害,墨汁滴落,晕开一团绝望的污迹。
君白:
仅仅两个字,我的喉头便已哽咽。
窗外依旧是浓稠得化不开的夜色,湿冷的花香钻进来,带着一股腐朽的甜腻,像祭奠的香烛。
前信不知可曾收到……督军府已定下婚期,迫在眉睫。
此间如牢笼,如深渊,日夜煎熬。汝昔日所言光,何在若尚有回旋之机,万望……万望示下!清嘉字字泣血,盼汝如盼甘霖。
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像用尽全身力气从心口剜出来,血淋淋地摁在纸上。
我将信纸折了又折,塞进最普通的信封,托付给一个曾受过我家小恩惠、如今在邮局做杂役的远房亲戚。
他接过时,眼神躲闪,带着一种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