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得极其缓慢,脚步拖沓,在龟裂的地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一群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行尸走肉。
当那几个人终于磨蹭到我们开垦出的田垄边缘时,饶是我早有心理准备,心头还是猛地一抽,胃里一阵翻腾。
太惨了。
为首的是村长赵老蔫。那个曾经在雨夜里带头举着火把、眼神怨毒刻薄的瘦小老头,此刻简直脱了形。原本就干瘪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高耸得像要刺破皮肤,眼窝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浑浊的眼珠在里面呆滞地转动着。他身上的粗布褂子破得不成样子,空荡荡地挂在嶙峋的骨架上,露出的手臂和脖颈皮肤松弛干瘪,布满了龟裂的纹路和肮脏的泥垢。他拄着一根充当拐杖的粗树枝,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散架。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人,状态更是不堪。其中一个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已经看不出年龄的婴儿,那婴儿瘦得只剩下一层薄皮包着骨头,小小的头颅无力地耷拉在妇人同样枯瘦的肩膀上,眼睛半睁着,空洞无神,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另一个汉子,裸露的小腿上赫然有一个流着黄水的溃烂伤口,苍蝇嗡嗡地围着打转,他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机械地挪动着脚步。所有人的嘴唇都干裂翻卷,起了一层厚厚的白色死皮,眼神里只剩下一种麻木的、对食物的原始渴望。
他们身上散发着一种混合了汗馊、尘土、伤口腐烂和……观音土特有的腥涩气息。这气味比乱葬岗的尸臭更令人窒息,因为它代表着一种缓慢而绝望的死亡。
阿苦下意识地往我身后缩了缩,小手紧紧抓住了我的衣摆。我能感觉到她小小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混杂着震惊、厌恶和……某种深埋心底的旧日阴影被重新勾起的冰冷情绪。她的眼睛死死盯着赵老蔫那张枯槁的脸,眼神复杂难辨。
赵老蔫浑浊的眼珠终于聚焦,落在了我的脸上,或者说,落在了我身后那片在死寂坟岗中显得格格不入的、充满生机的田垄上。当他看到垄上那深紫色、微微搏动着的血米块茎时,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贪婪的绿光!
噗通!
一声沉闷的响动。
这个曾经在雨夜里趾高气扬、叫嚣着要烧死我们的赵老蔫,竟然没有丝毫犹豫,双膝一软,整个人像一截被砍倒的朽木,直挺挺地跪倒在了田埂边缘龟裂的硬泥地上!膝盖砸地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他身后那几个麻木的村民愣了一下,随即也像被抽掉了骨头,接二连三地跟着跪了下去,扑倒在尘土里。他们甚至不敢抬头看我的脸,只是卑微地、把额头紧紧贴在滚烫肮脏的地面上。
巫……巫婆娘娘……赵老蔫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砂纸摩擦般的痛苦,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谄媚和极度的恐惧,求……求您……赏口饭吃吧……娘娘慈悲……救救……救救我们这些……快要饿死的……猪狗……
他艰难地抬起枯枝般的手臂,颤抖着指向身后那个抱着婴儿的妇人,声音里带着哭腔:娃……娃快不行了……求娘娘……发发善心……给口吃的……什么都行……
求娘娘开恩……
给口吃的吧……我们……我们给您磕头了……
几个村民也跟着发出含糊不清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哀鸣,额头在泥地上磕得砰砰作响,扬起一小片灰黄的尘土。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苍蝇嗡嗡的飞舞声和他们粗重绝望的喘息。
我看着眼前这跪倒一片、卑微如尘的昔日仇人,看着他们深陷的眼窝和枯槁的面容,看着那妇人怀中奄奄一息、连哭泣都无声的婴儿。三年乱葬岗的挣扎求生,早已磨平了鬼面娘的怨毒,却也无法让我立刻生出纯粹的悲悯。只有一种冰冷的、沉重的荒谬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