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的校服,是件移动的符咒百科全书。
左胸口袋内衬,绣着一团纠缠的、深蓝色棉线组成的漩涡,针脚细密得发硬,像一块小小的盾牌嵌在布料和皮肤之间。右边袖口内侧,爬着几道歪歪扭扭的朱红色纹路,像干涸的血迹,又像某种神秘昆虫的足迹。领口后方的隐蔽处,则是一簇用墨绿色丝线勾勒的、意义不明的尖角符号,每次后颈蹭到,都带来一阵细微的、不容忽视的刺痒。
这些是妈妈的护身符。从初一开学拿到这身崭新、散发着化学浆料气味的蓝白校服起,它们就像顽固的藤蔓,悄然攀附其上。
小雨,
妈妈把那件摊在膝盖上的校服翻来覆去,指尖捻着细小的绣花针,在灯光下闪着寒芒,她的声音总是带着一种绷紧的弦似的微颤,外面的世界乱。坏人多。这些能护着你。
她低着头,颈后的碎发随着穿针引线的动作轻轻晃动,灯光在她眼窝处投下深深的阴影,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针尖刺破厚实的校服布料,发出轻微的噗嗤声,她绣得极其用力,仿佛要把所有的担忧和力气都缝进去,针脚因此显得格外粗粝、僵硬,完全谈不上美观。
我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嘴里嚼着妈妈塞给我的橘子味硬糖,甜腻的香精味道在舌尖化开。糖纸被我无意识地折成一只歪歪扭扭的小船。看着那些在妈妈手下诞生的、丑陋又古怪的图案,心里翻腾着一种混合了羞耻和烦躁的情绪。班上那些时髦女生的校服,袖口贴的是闪亮的卡通贴纸,领口别的是小巧精致的徽章。而我呢衣服里面藏着这些神神叨叨的鬼画符!
妈,
我忍不住抱怨,声音有点闷,这都什么年代了谁还信这个难看死了!而且,而且绣在里面,谁会看见啊
后半句我没说出口:就算有人看见,也只会觉得我是个怪胎。
妈妈的手猛地一顿,针尖差点戳到手指。她抬起头,那双总是弥漫着不安和疲惫的眼睛看向我,瞳孔深处似乎有细小的漩涡在转动,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神色。小雨…听话。妈妈…妈妈心里慌。绣上这个,妈才能…踏实点。
她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气若游丝的飘忽感,仿佛说出这句话本身就耗尽了她的力气。她不再看我,重新低下头,更加专注地对付那片布料,肩膀微微耸起,像一只受惊后蜷缩起来的鸟。
又是心里慌
我小声嘟囔,烦躁地踢了踢板凳腿。橘子糖的甜味变得有些发苦。我知道妈妈心里慌是什么意思。那意味着她会整夜整夜地在客厅踱步,像一头困兽,拖鞋摩擦地板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刺耳;意味着她会神经质地反复检查门窗是否锁死,哪怕那锁舌已经卡得严丝合缝;意味着她会突然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眼神空洞地问我:小雨,有人敲门吗你听见了吗
那些时候,家里的空气都像是凝固的、沉重的胶水,让人喘不过气。
爸爸还在的时候,他总会叹口气,宽厚粗糙的手掌按住妈妈微微颤抖的肩膀,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秀芬,别自己吓自己,没事的,啊
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像一块压舱石。妈妈会在他怀里慢慢平静下来,像被抽走了骨头一样软下去,但眼底那抹深重的惊恐,却从未真正消散过。爸爸的安抚,就像在汹涌的暗流上投下一块石子,只能激起片刻的涟漪。
爸爸走了。在一个毫无预兆的清晨,他像往常一样出门,说去买包烟,就再也没回来。一场猝不及防的车祸,带走了家里唯一能短暂安抚妈妈惊涛骇浪的人,也彻底抽走了妈妈脚下那块本就不稳的立足之地。从那以后,妈妈心里的慌,像失去了堤坝的洪水,更加汹涌,也更加频繁地冲击着她,也淹没了我。
所以,这些校服里的符文,成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