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性子活泼,因着同是身世飘零的可怜人,又手脚麻利,得了云裳几分青眼,便留在身边做些跑腿传话的活计。她不懂这楼里云波诡谲的暗流,只看到县令亲临的排场,便觉得是天大的荣耀。
云裳娘子——沈绣心,握着银剪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烛火在她鸦羽般的长睫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瞬间掠过的、淬毒寒冰般的冷意。周扒皮……周扒皮!
五年了。这五年,她在这活色生香的炼狱里,顶着云裳这个华丽又轻贱的皮囊,用最柔媚的笑靥,周旋于形形色色的男人之间。
她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虚与委蛇,学会了用最软糯的吴侬软语说着最虚假的甜言蜜语。她将滔天的恨意和刻骨的耻辱,用一层层胭脂水粉、绫罗绸缎,深深地、深深地掩埋起来,埋在这具看似柔若无骨的皮囊之下,埋在这醉仙楼最奢靡的锦绣堆里。
她甚至刻意迎合着老鸨的栽培,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只爱华服美饰、贪慕虚荣、醉心技艺的奇女子。
她苦练歌舞,精研妆扮,更在不经意间,将一手家传的苏绣绝技,展露得淋漓尽致。她绣的帕子、香囊、扇面,成了达官贵人争相求购的雅物,价值千金。
老鸨见她能带来滚滚财源,又识趣地不惹麻烦,便也乐得捧着她,给了她这醉仙楼头一份的清净和体面。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支撑她活下来的,从来不是这虚假的风光。是掌心里那枚冰冷的、刻着婉字的黄铜顶针!是那根曾深深扎入血肉、提醒着她血海深仇的绣花针!是母亲那声嘶力竭、浸透血泪的嘱托!
周扒皮……终于来了。这条当年撕咬沈家最凶的恶犬!
沈绣心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戾气,再抬眼时,眸中已只剩下一片烟笼寒水般的慵懒笑意,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她放下银剪,伸出纤纤玉指,慵懒地抚了抚鬓角,声音又软又糯,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娇嗔:哦县太爷他老人家不在县衙纳福,怎么有空光临我们这烟花之地了她尾音拖得微长,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莺歌被她这一眼看得小脸更红,只觉得云裳姐姐真是神仙般的人物,一举一动都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忙不迭地回道:听龟公说,是专门来求姐姐的绣品的!好像是……是求一幅《百子千孙图》!说是要给夫人祈福呢!礼物抬了好几大箱进来,有上好的云锦、蜀锦,还有金锭子!老鸨妈妈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百子千孙图》
沈绣心嘴角那抹慵懒的笑意更深了,像春水漾开涟漪,可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冻彻骨髓的寒潭。当年沈家灭门,父亲的血,就是浸透了这样一幅《百子千孙图》!周扒皮,你也配求子你也配有子孙绕膝
好啊,真好。
百子千孙沈绣心轻轻重复着,声音柔得像叹息,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木榻沿上划过,像是在勾勒无形的丝线,这可是极费功夫的活儿呢……县令大人倒是好心思。
她缓缓坐直了身子,那慵懒的姿态收敛了几分,显出一种认真的风情。
莺歌,去回了妈妈。就说……县太爷所求,云裳不敢怠慢。只是这《百子千孙图》,若要灵验,需得至诚女子以自身灵气日夜滋养绣架,方能引动福泽,庇佑子嗣。请县令夫人……亲自来我这‘流云轩’守绣三日吧。她顿了顿,眼波流转,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痒的狡黠,县令夫人贤良淑德,福泽深厚,有她亲自坐镇,这幅图……保管县令大人您,得偿所愿。
莺歌用力点头:哎!我这就去告诉妈妈!小丫头欢快地转身跑了出去。
珠帘晃动,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雅间内重归寂静,只有熏笼里沉香屑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沈绣心脸上那抹娇慵的笑意,如同退潮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