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醋汁和那碗颜色暗红、只有燥辣的辣椒油的罐头瓶;还有一小袋盐和一把豁口的勺子。唯一值钱的设备,是大哥林建军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盏玻璃罩子的煤油灯,灯捻调得很小,勉强照亮车头一小片区域。
夜市入口的好位置早已被各种摊贩占据。卖炸油条的、卖馄饨面条的、卖卤味熟食的……摊位前都围满了人。我推着破三轮,像一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在人群和摊位间的缝隙里艰难穿行。那些带着审视、好奇、甚至隐含不屑的目光,如同细密的芒刺,扎在我的背上。
哟,新来的卖啥的一个膀大腰圆、围着油腻围裙的炸油条汉子斜睨着我,粗声粗气地问。
……凉皮。我的声音不大,淹没在周围的嘈杂里。
凉皮哈!这玩意儿能当饭吃旁边一个卖烤红薯的老太太撇撇嘴,露出缺了门牙的嘴。
没人再理会我。我最终在一个靠近夜市尾巴、光线昏暗、紧挨着公共厕所的位置停了下来。刺鼻的氨水味隐隐飘来。这里人流稀少,只有零星几个行色匆匆的路人经过。
支好车,点亮那盏昏黄的煤油灯。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了搪瓷盆里切成条的凉皮和那几个颜色黯淡的罐头瓶子。我站在车后,第一次尝试着开口:
凉……凉皮……声音干涩细小,刚出口就被周围的声浪吞没。
喉咙发紧,脸颊发烫。前世,我是沉默的、隐忍的,习惯于躲在角落,从未在大庭广众下吆喝过。此刻,站在这个陌生的、充满敌意或漠视的环境里,一种强烈的羞耻感和孤立无援的恐慌攫住了我。我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陷入掌心。
就在这时,几个穿着蓝色工装、戴着同样蓝色鸭舌帽的年轻工人说笑着走过。其中一个眼尖地看到了我车上的东西。
咦凉皮这地儿还有卖凉皮的他好奇地停下脚步。
另外两个同伴也凑了过来。昏黄的灯光下,盆里的凉皮显得黯淡无光,配菜更是只有单调的咸萝卜碎。
看着……不咋样啊。一个高个子工人皱着眉,语气带着明显的怀疑,多少钱一碗
……五分。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
五分高个子工人嗤笑一声,那边馄饨才一毛一碗,还有肉!你这清汤寡水的……他摇摇头,拉着同伴要走。
等等!那个最先停下的年轻工人却拦住了他们。他看起来年纪最小,脸上还带着点没褪尽的稚气,肚子却饿得咕咕叫。五分就五分吧,便宜,尝尝鲜!老板,给我拌一碗!他掏出五分钱硬币,拍在车板上。
第一单生意!
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跳。我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拿起一个搪瓷碗,用筷子挑起凉皮。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凉皮滑腻,几次都没夹稳。舀调料时更是小心翼翼,生怕多放了一点。拌好的凉皮装在碗里,看起来更加寡淡可怜。
年轻工人接过碗,也不讲究,站在车边就呼噜噜吃起来。另外两个同伴抱着胳膊看着。
咋样高个子问。
年轻工人嘴里塞满了,含糊地应着:唔……还行……有点咸……他快速扒拉了几口,似乎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很快就把一碗吃光了,抹了抹嘴,走了走了!
看着空碗和那枚沾着油污的五分硬币,我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种冰冷的清醒:这只是开始,一个极其艰难的开始。
时间一点点流逝。煤油灯的灯捻似乎烧得不太好,光线更加昏暗。厕所飘来的异味时浓时淡。偶尔有一两个路人被凉皮两个字吸引,停下脚步看看那简陋的卖相和单调的配菜,又摇摇头走开。一个多小时过去,除了那个年轻工人,再没开张。
夜风带着凉意吹来,穿透我单薄的旧外套。胃里空空如也,一阵阵发紧。昏黄的灯光下,盆里的凉皮似乎正在失去最后一点光泽